待她回到屋中时,青女姚也已端了小食的饭回来,菜香弥漫。
妲己看到,她这鬼巫也不算白做——吃食的用具已从木制、石制,升级为了陶制。
一簋黄米仍然是主食,又有一盂鲜炖整鸡汤,一盅煮芦萉,一盅炒青菜,一盅韭菜烩猪肝,一碟晶莹鱼片;
佐食是一卣米酒,两个首杯,并四瓷豆的酿菜、樱桃干、桃脯、榛子。*1
餐具搭配了陶勺、竹筷,皆刻了名字,不会混用。
不光如此,青女姚身为伺候鬼巫的奴隶,也单独得了一份黄米。
照例,妲己招呼她来同自己一起吃。
青女姚对这里的酒一直很有兴趣,奈何之前是奴隶,哪里能喝到。如今妲己命她随便去吃,她便先拘谨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酒是浑浊的黄色,卖相像尿,但入口甘甜,有粮食的清香,又有一点酵出的酒味儿。
青女姚咂咂嘴,竟然觉得还不错。
无怪许多帝王会被后世指责酗酒过度,这酒甜而香,劲儿实则很小,发觉上头时,也为时已晚。
“好喝?”妲己见她品酒模样甚是可爱,不禁莞尔。
青女姚脸顿时一红,有些臊了,抿唇点头。
两人大快朵颐后,各个皿中餐食仍剩下不少。
青女姚问:“姐姐可还要动筷?”
妲己摇头:“我已饱,这未免也太多了些,如何吃得完?”
青女姚遂笑,“哪里是要姐姐都吃完?不过是为了多尝几个样式。主人吃剩的给仆,仆吃完了,就给奴。姐姐若饱了,我就将剩饭给奴送去。”
妲己点头,看她起身,将剩菜倒进一个大陶盆里,拌匀,又端出去到院外,倒在了门外给奴隶取食的陶槽里——宗庙的犬也在同个槽里吃。
非但如此,奴隶们还要等宗庙所有人吃完才可进食,故而此时皆和犬一样,远远站着,眼巴巴地舔唇……
终于,等到司奴下了令,他们全冲上前去,一顿风卷残云……
日光如薄纱覆下,带来墙外大邑的热闹的喧嚣。
墙内也热闹,司奴正挥着鞭子大喝:“不许抢,不许打!想吃鞭子不成?!”
青女姚送还了餐具,归来时看到奴已经吃完,便趁机回房问妲己:“姐姐,天子赏赐的那些奴,你今日可要见一见?”
妲己正也无事可做,欣然点头,“叫他们来罢。”
不多时,四个奴隶果然在她面前一字跪开:
男人粗壮结实,女人丰腴健硕,不必看牙口也知是皇家御选的上等奴隶。
人前,青女姚仍唤妲己“主人”,小声提醒她:“奴隶没有名字,要主人赐他们名字。除非主人允许他们用本名。”
妲己点头,柔声问道:“你们本名叫什么,自己说来。”
两个男奴隶名饥樊,名相多,乃是饥族、空相族的战俘;
两个女奴隶名方姺,名昙妧,是有莘氏被处罚的贵族沦落为奴隶。
妲己端详各人一番,有了青女姚珠玉在前,倒挑不出格外喜爱的。
何况,她已存了要去周原的心思,日后少不得要还他们自由,于是仍许他们用原名,命众人退去,只留下青女姚。
妲己将一个滇国进贡的青铜饕餮贮贝器拿出*2,昨日天子所赏夔贝也尽在其中。
她向内随手抓了一把,放进青女姚手中,嘱咐道:“青女,这些你留着用。以后每月还有。日后,这四个奴便由你来管制。我与邑皆是心软之人,不喜见人受苦;你固可以对他们疾言厉色维持威严,但吃穿不要苛待,也莫要吝啬赏钱,不够来同我说。”
不论为续命、还是为亡商,她知自己接下来必定大费心神、没空御下;倒可趁机叫青女姚练练手、筛选一番。
自然,也是考验。
青女姚先惊愕一瞬,随即心头狂喜,忙忙接过夔贝,“姐姐放心,我绝非逢高踩低的小人。我只当是雇佣他们来做事,绝不苛待。”
妲己点头:“若是遇到棘手的奴,也不必忍耐,自来告知我便是。”
青女姚连连应允,当下踌躇满志,立即就去了奴隶们所在的宗庙下房。
下房顾名思义,是四方大屋一半沉在地下,用木栏围隔出房间来,也分男女。
青女姚第一次为妲己做事,心中一团热火,自我要求个尽善尽美。
四个奴隶实则皆比她年长高大,但瘦小的她仍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下令:
“汝等且听来,主人方才已命我为上奴,将你们看管。你们日后务必要忠心勤勉,不可偷懒!饥樊洒扫、相多担柴、方姺暖水、昙妧浆洗,每日做完歇息,听候差遣即可。只一样,主人面前,自有我服侍,汝等无我命令,不可乱凑上前。若有事要报,也需先报由我知,不可擅自惊扰主人。可听懂了?”
几人点头。
青女姚满意,脸上笑出两个酒窝,“可还有疑问?”
另外三人皆摇头,唯有饥樊冷着一张脸。
这饥樊模样倒也生得俊俏端正,身型颀长,是众奴隶中的佼佼者。只皮肤略黑,有些瘦弱。
他抬头望向青女姚,竟是一双狠厉的三白眼,在黑脸上分外分明,冷声问:“你明明也是奴,凭甚不戴颈铐。”
青女姚登时大怒。
这奴竟敢挑衅她?
她本欲出言教训、或告知妲己,但眼珠转转,又忍住,从布包中数出三枚夔贝来,分给另外三人一人一枚,口中道:“新来有赏,做得好了,日后还有。”
那三人从来不知奴也能被赏夔贝,几乎欢喜蒙了,又感激涕零,未料到新主与上奴如此大方!
青女姚又瞪饥樊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几个奴隶正欲分开歇息,饥樊却出声叫住昙妧。
昙妧停下半步,疑惑看他。
饥樊与昙妧,做奴时便互相有意,暗有首尾多次。但饥樊谨慎,从不令其有孕。
此时他上前,低声道:“可否帮我一忙?”
昙妧警惕,先攥紧了手中夔贝:“我如何能帮你的忙?”
是人便有优越之心——昙妧固然爱过饥樊的清俊外表与硕大阳俱,但眼见他一来就在青女那没脸,说话时便也疏离。
奴隶找个好主人无异于重新投胎,她如此幸运,绝不愿惹嫌隙。
饥樊阴恻恻冷笑:“你看不出来?这新主人极好说话,万事不管。她对青女另眼相待,不过是因她貌美。但我容貌不在青女之下,且我更有本钱令主人开怀。如若我能被主人注意,她定会宠幸于我,那时,我必回报你的恩情。”
昙妧盯着饥樊的面容,再想想他那□□巨物,虽然心动,却也迟疑:“可你如何能到主人身边?青女不戴颈铐,手背无烙印,显然主人极爱重她。据说,她还是王子所赏,尊贵非常。”
饥樊压低声音:“若她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