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仰头看向这人,但见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在同龄人间稍矮,脸庞也稚气未褪,有少许圆润的婴儿肥。穿戴皆十分华贵,同样皎白的外门弟子服,唯见他特别在衣服上用金线绣满了华纹,在日耀下极为闪烁亮眼,仅右手便戴了脂玉、翡翠、玛瑙三只扳指,手里则持一柄金银累丝折扇,天生一双桃花眼,眼带三分笑意,他拿着那柄也在不停闪闪发光的扇子,指天给兰因讲解:
“这盘棋乃是在模拟当今天下的局势,特意选在学宫春季大比前公示,正是想为五月初五的仙盟法会讨个好彩头。白者,正是以仙盟为首的正道,黑者,则是邪道,我观现在,却倒像是要成一盘‘循环劫局’,如《棋经》云:‘昏莫昏于复劫’,这样这局棋,便无所谓胜负了……”
“……等等,不对,”随着宣虞又落下两子,这少年语调遽然一变,拿着折扇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就见那执白方仿佛也发现了不对,作踯蹰起来,而黑子却落子愈快,如雨跳珠,渐渐对白子形成围逼之势,在场许多人至此终于看出局势的逆转,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斩龙!”
道场间顿时一片哗然,而虚空中的那面巨大棋盘却于此时被宣虞忽一挥袖,凭空地抹消了去,此举反倒引得议论声更甚:
“最后好像是黑方就要胜了?”
“……怎么可能?这局棋乃是为衍算近期天下局势而设。摩天去岁已除,魔道早已凋敝,黑方如何会在最后关头反败而胜?”
“……莫非,那摩天其实没死?”
“笑话!你这还不如说这局棋的推衍根本不准呢!”
兰因从他们的话里听出宣虞得胜,有些欢喜,左顾右盼了一阵,就见道场广场间的弟子越聚越多,对方才棋局的惶惶议论始终不止,而那个打扮得金光闪闪的少年则始终一言不发地紧皱着眉头,忽然,竟在原地盘腿坐了下来,随即,他身周即罩起了一团金光。
他身旁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惊讶:“宁师兄要在此时突破?可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就在这话音刚落时,论道台上的那座裁决钟忽然锵鸣了起来,而北看台间倏忽闪过几道亮光,眨眼间,那九把座椅上,便已坐满了人。
宋文期摇摇兰因的肩膀,示意他往那里看:“学宫中百家,以剑、丹、药、符、阵、言咒、偃术、御兽、文道九流为大,今日学宫大比,这九家就都来了代表人物坐镇,你看,宣宗主,朝颐长老,施长老,郁离子长老……可不都到场了!”
兰因闻言,赶忙踮脚往那看去,然而他在人群中,实在是太矮了,怎么蹦跳努力也无济于事。
宋文期没办法,只好蹲下身:“你上来,我背着你看!”
兰因马上趴到了宋文期的背上,宋文期咬咬牙摇晃着站了起来,兰因终于得偿所愿地看见了看台首座上的宣虞,而他身后,还站着丹哥与鹦哥两人。
就见宣虞动作随意地拿起手边的签筒,摇了两下,两只竹签即应声落在地上,被鹦哥拾起,脆生生念道:“第一场,阵师宁舍我,对阵偃师公输仪。”
四下哗声立时大起,一个少年随即从人群中走出,站上了论道台,遥遥朝宣虞等人行礼:“偃师公输仪。”
宋文期喃喃自语道:“偃师…公输…他应该是被公输长老收入‘羡门’的弟子。”
而鹦哥则举着竹签,又高声叫了两遍:“另一个呢?宁舍我?宁……”
就在她叫至第三声时,兰因身边的金罩轰然碎裂,其中的身影破光而出,燕影般飞掠上高台,亦执礼道:“弟子宁舍我。”
“哇!”兰因就听身边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宁师兄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突破练气九层了!或许可以与公输师弟一战!”
“可对面那可是单火灵根的偃师公输仪啊!能和闻人师姐打成平手!我看宁师兄八成是敌不过。”
“但宁师兄可以用钱——啊,不是——可以砸法宝啊!”
他们这厢议论着,那边,这两人已动起手来。
兰因瞪大了眼,就见宁舍我不知怎地,手里忽就多出了张棋盘,他使灵力一推那盘,盘上置放着的黑白三百余枚棋子一下便飘飞到了空中,结成天罗地网的法阵,将公输仪包围其中,而随着宁舍我快速挪动棋盘,这些棋子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朝公输仪周身要穴发起进攻。
公输仪迅捷地闪身躲避,只见随着他的瞬移走位,阵法中又多出了一个、两个、三个他!
兰因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可再定睛看时,阵中仍是有四个看起来毫无差别的公输仪在急速地腾挪,互换着位置!
宋文期道:“——场上那些是他的傀儡,偃师最擅长制御傀儡——他怕是马上就要破阵了。”
要费力围住四个公输仪,宁舍我额间沁出汗来,调动棋子的速度更快了,可就在这时候,四个公输仪突然闪身出现在了棋阵的四个阵眼位,其中一个手中快速掐诀——这无疑是本人!
宁舍我一喜,便要运棋堵住他的去路,然而下一瞬,公输仪指尖冒出的火焰便飞向了他的三个傀儡,那三个傀儡嘴中则同时各吐射出一只银球——银球与火相遇的刹那,三个阵眼位同时爆破!
黑白棋子纷纷被这巨大的爆裂震落在地,宁舍我也猛地被火浪掀翻倒地,但奇异的是,那火即近他身,他衣服上的金绣纹便水波似的晃动了起来,亮光一下阻隔住了火浪。
宁舍我就地一滚,收起棋盘,手中蓦地又同时变出几件法器,想也不想,先给自己又披上了件防御法衣,随即反手一个青铜鼎,朝公孙仪掷去。
那鼎拿出时只有巴掌大小,在旋飞中却越变越大,几转之后,便成了个万钧重鼎,开口向下地直朝公输仪和他几个傀儡头顶砸去。
他们这边正战至酣处,所造出的火星、巨响与烟雾却已是在场下弥漫开了,不少弟子都慌忙运气抵御,还有人向着相反方向纵身急退。
台下观战的人群此时前所未有地混乱,而融合在急退的人流中,一道影子似的灰白人影在纵息之间便闪掠到了北看台边,一柄剑无声无息地出鞘,剑尖直取宣虞侧颈。
——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