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雨的怒骂声短暂地停歇了一瞬,再响起时,虚弱中竟带有了中气:“狗贼!他日我定要取你的狗命!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以解此恨——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惨烈的尖叫声里,施钩玄运动了血池边缘的机关,数不清的荧蓝蛭虫被从进水口推入了血池,嘶咬着钻进韩灵雨的身体,转眼间就把他的躯体钻成了具筛子,然而那些钻进他身体里吸血的虫蛭也很快便在他身体里爆体,融化成一道道蓝紫色的脓液流出。
韩灵雨剧烈地挣扎,鬼哭狼嚎着叫骂:“姓施的你个狗娘养的!无怪乎我师父说啊啊啊啊你们正道的这群修士都是衣冠狗彘啊啊啊啊!”
施钩玄毫不为他的骂声所动,冷冷地问:“谁派你来的?你师父嵇平明吗?”
韩灵雨已经疼得没力气大肆叫骂了,但仍嘴硬地咬牙切齿着回呛:“我师父若知道你们敢这样对我,一定会凌迟了你、把一剑剑削成人彘啊啊啊啊!”眼见施钩玄眼神一冷,就又要去按动那开关,韩灵雨急道:“我说,你听我说——就是我在游仙楼偶然遇到的一个男人,问我既是嵇平明的传人,敢不敢延续我师父的传统接他的一单生意,他有线人能帮我进入蓬莱,而我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刺杀宣无虞,事后他另会安排人接应我逃走,而一旦事成,我不但可以真正扬名修界,他还会帮我赎出游仙楼的十二魁首之一小雀仙作为报酬……”
“哼,”施钩玄对此,却是不信,嗤道:“你一个还没结丹的小子,就算当真色欲熏心,也不会昏头到单枪匹马跑来这里杀宣无虞——编也编点像样的说辞!”
“我说的都是真的!”见施钩玄仍将手放在机关上,唯恐他再放出那些血蛭,韩灵雨急声嘶喊道:“那男人骗我说宣无虞已身中剧毒,根本无法动用灵力,而且命不久矣!谁知道他竟是骗我的?!否则我一击根本不会失手!”
屋外在此时乍落下泼天的雷雨,暗室光线晦昧,加之韩灵雨疼得神智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施钩玄的脸色因他的话霍然变了。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施钩玄站起身,从冰瓶中取出一朵幻冰花,递给旁边已然被这场刑讯吓呆了的兰因:“提炼它的药性。”
兰因回过神来,回忆着钟纨说过的话,催动灵力,慢慢梳理着其中复杂而细微的灵性纹理。冰蓝色的纯净灵性开始源源不绝地外溢,完整的灵性很快沿着花瓣蜕出,又在半空中再度聚合成了一枚纯粹的灵性花朵,随着兰因操控自己的灵力将那枚灵性幻冰花投入血池,整座池水表面瞬间结冰!
而兰因手捧着的那朵幻冰花,不仅没有因灵性枯竭而凋谢,还又另外催生出了两片花瓣!
——八瓣幻冰花!
钟纨对此不甚了解,施钩玄却很是清楚,六瓣幻冰花只是普通的三品灵植,但八瓣幻冰花却是世间极为稀有的珍品异植,每一朵都称得上可遇而难求——兰因的木灵力竟然能做到提升灵植品级?!
施钩玄惊愕不已,心跳的速度都罕见地有些加快,正这时,暗室的门被人敲响了,施天白的声音因隔着道门,而显得有些闷,打断了他的思绪:“三叔,你在吗?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我有些话现在就想和你说清。”
施钩玄皱眉:“什么事?我有正事要忙。”
施天白默了半晌,才带着鼻音道:“三叔,之前你一直让我好好谨慎地考虑,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所以也敷衍回答我——我想说,我这次真地考虑清楚了,我不想做符师,我想和宗主学剑。舒仪每次都劝我,说我是施家这一代的嫡长子,肩负父亲和老祖的期待,但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嫡长子的身份,不想被因此限制,我反倒希望和三叔你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
然而他还没说完,门就被从内打开了,闪电划过,照得施钩玄的脸色是施天白从没见过的难看:“……你想像我一样?”
雨更大了。
兰因回到雪居时,半个身子都已被一路上横斜过来的雨水打湿,鹦哥帮他除着衣裳,碰到他的腿时,兰因不由嘶了声,鹦哥也叫:“哎呀!”
原来,兰因的一双膝盖都因为久跪而青肿了起来。
宣虞在批阅文书的间隙抬头瞥了这边一眼,道:“给他艾灸一下膝眼。”
鹦哥应了声是,拿了艾条过来。兰因便安静而顺从地躺到了宣虞的身侧,双手轻轻攥住了他腰带的两侧。
宣虞一边批字,一边问他:“今天在药庐那边怎么样?”
“我看到了那个刺客,施长老放了一种很可怕的蓝色虫子嘶咬他,然后施长老教我炼药,这时候天白师兄来了,说想要拜你为师,”兰因乖乖地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施长老朝他发了好大的火,那么大的雨,天白师兄就跪在了雨里,伤口都湿了。”
“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宣虞放下笔,看他。
兰因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天白师兄说,也想像施长老一样,离开施家,还有他父亲什么的。施长老就生气了。”
宣虞淡淡“嗯”了声,见兰因一直眨着清澈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对此不解,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天白的父亲,也就是施家现在的家主——施长泽,天赋、修为都非常平庸,却占着嫡、长的头衔,而更尴尬的是,他还有个在符道上天资出众、一度非常得施家老祖看中的庶弟——施钩玄本名‘长玄’,只是后来与家族脱离不愿提起,而钩玄其实是的他表字。阿玄父亲在他年幼便去世了,其生母只是个嬖女,根本没有资格抚养他。人道长兄如父,施长泽比他大了十几岁,又是个伪君子式的人物,表面上一直对庶弟关照有加,因此深得阿玄的仰慕信任,背地里,却是在他十四岁刚刚筑基成功那年的一次秘境探索里,设计他受伤后,又使他落进了一片布满你看到的那种荧蓝色血蛭的特殊水域,阿玄被捞上来时,已在里面被活生生啃断了全身的经脉,从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一昔沦落为废人,回到施家,面对的,却是家族血亲的冷漠相待,就连一向看中他的老祖,在请医得到他已恢复无望的结论后,也选择了放弃他——当时,只有他的大嫂,也就是天白的母亲,可怜他的遭遇,想方设法瞒了施长泽,托人将他送到了药师谷,求思邈道人给他医治。阿玄那些年痛苦不堪,深恨施家所有人,不久,便自行与施家恩断义绝,唯独一直感激着天白母亲的救命之恩——这也使他对天白这个侄子的感情其实非常复杂。”
宣虞三言两语就讲完了这段繁复的往事,他的声音在瓢泼大雨声的衬托下显得又轻又缓,羽毛一样挠过兰因的耳畔:“——所以你看,血缘这种联系,从来就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