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他们离开后,楚明烆还在因施钩玄的话而发怔,楚明彰坐到他床头,脸上那种谄媚、畏怯的神色这时都已消失不见了,看着胞弟如此神伤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想什么呢?”
楚明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迟疑了会儿,还是道:“二哥,你别迁怒清姐儿他们了——那几瓶焕灵丹都是我主动向他们讨要的,也是我过去贪功冒进,未知节制……总之,这次的事确实是我自己犯蠢,你可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清姐儿、长姐的情分。”
“你啊你,”楚明彰吐了口气,猛地使折扇敲了下他脑门:“你确实是蠢!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不是带人去外面游历的吗?怎么没和家里商量一声,就忽然自做主张跑来了蓬莱?”
楚明烆道:“我途经中州,便想着去看望一下阿姐,这才得知清姐儿他们近半年都不在江家,而是被姐夫送到了蓬莱……又和他们通信,听说这边的一些事,便好奇想着也来看看了……阿姐也说反正清姐儿他们这几年都会留在这边,我来了也不会无聊……哎呀!”见楚明彰又气得要拿扇子敲自己,楚明烆连忙叫道:“二哥,别打了!我提前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再说了,我看清姐儿说得对,分明就是蓬莱自己的秘境有古怪,还离间挑拨我们亲戚的关系。那宣无虞……”
“明烆!”楚明彰忽然厉声打断他:“你伤好之后,就立刻随我回荆州!宣无虞和江家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见弟弟似乎还想顶嘴,楚明彰彻底沉了脸色:“要知道,仙盟从创建伊始,就一直把江家排斥在外,但经过这许多年,剑仙羽化,同时代的大能也纷纷避世,近期更有映月禅师陨落,维摩诘宗凋敝,且元景霄一战死,昆仑在仙盟的主事也要经历轮换——在这种关键时候,如果掌握了蓬莱,就基本相当于控制住了半个仙盟。姐夫所图实在非小,江家看似也有这个实力——但他到底还是太轻看了宣无虞!以此人城府之深、手腕之犀利强硬、又兼心性之狠辣隐忍,恐怕便是玉石俱焚,也不会甘心去做受人操控的傀儡……你不了解他,更不了解他和江家之间……”楚明彰这时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狠狠打了个哆嗦:“总之,宣无虞此人何其可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搅和进他和江氏的争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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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钩玄带兰因与钟纨离开白露小筑时,山谷间忽然刮起了大风,使浓云吹遮住了天日,白日忽便变得晦昧如晨昏。
兰因和钟纨的话题这时已延伸到了接下来还可以在谁的身上试炼针法,钟纨掰着手指头,数着身边的人,不禁有些为难:“我哥哥肯定一听就会拒绝,文期的话,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兰因想了想,道:“我可以回去后问一问鹦哥,她很好说话的。”
施钩玄听了不由嗤笑:“她好说话也没用,”见兰因不解地看着自己,施钩玄挑了挑眉:“你竟然还没发现吗?无虞座下这两个侍女,都是公输所制的高级傀,他向来是信不过身边‘人’的。”
兰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傀?!可是,可是……”
但施钩玄却显然没有再给他解惑的心思了,伸了个懒腰:“这个天气,看样子要来一场山雪啊!大雪天,就应该躺在炉边,温一坛药酒……”他摩娑着下巴:“你俩一会儿到药庐的地窖去给我抬两坛酒上来,回去的时候再各灌上一壶带给无虞和神秀居士……”
等到兰因抱着酒壶一路跑回雪居时,北风更盛了,而果然刮来了密雪,鹦哥正站在庭院中等他,见了兰因,便示意他噤声:“嘘——宗主回来了,还带来了位身份重要的客人,你先自己回房换身衣裳——哎?这是施长老让你带回来的酒吗?还是温的呢!——你干嘛突然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啊?”
兰因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收敛起了自己好奇打量向鹦哥的眼神。
鹦哥也没太在意,拿了酒便进了正屋。现坐在宣虞对面的男子看上去三十许岁年纪,显然久居高位,气宇不凡,宣虞接过了酒,亲自为对方斟上,淡笑着道:“姬城主——请。”
两人应酬间,姬希夷暗暗打量着宣虞,见他果如传言一般,虽年纪尚轻,谈吐、措置却皆极有一宗之主裕如、亲和的气度,终于酒过三巡,姬希夷也没心思再行客套,便直入了正题:“不瞒宣宗主,姬某这次到蓬莱,除了为代表我玄冥宗商谈仙盟的公事外,其实还怀有一件私事,想要拜托宣宗主。”
“哦?”宣虞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盏:“是和珣公子有关?”
“正是,”姬希夷叹道:“宣宗主应知,我子女缘稀薄,平生只得了这一子,犬子又自年幼起便聪慧伶俐,姬某自然爱若珍宝,只是小子自幼便体弱多病,这些年更是几遭意外,有几次险就没了性命……我因忧心珣儿,便去求天机观观主清妙真人卜卦,谁知,竟算出了珣儿乃是百年也极难得一见的全阴童子命,清妙真人更是下了断言,珣儿十六将有场极难渡过的大劫,很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
外头的风雪声不绝于耳,姬希夷的神色也仿佛为风雪的沉郁所笼罩着:“我请教清妙真人该如何化解此劫,真人说:‘这乃是一种究极罕见的薄命,须知凡转世之灵童,本就容易命途坎坷,多病早殇,又逢全阴,少年必遭劫数……但这命数也并非全无化解之法,老道便知道一个人,命格极像,甚至远奇于贵公子——此人不仅也是天生的全阴童子命,且出生当夜,天现血月异象,可以说此生注定六亲无缘、多舛早衰。但却因修了一门极特殊的功法,得以负负相抵。’——得了清妙真人指点,姬某这才斗胆来求宣宗主,也将所练这门独特功法传予珣儿,”他顿了顿,随即竟取出了云中城的城主令牌:“姬某愿意凭此立誓——若宣宗主能助小儿度过此劫,姬某定然会倾我所能相报……”
宣虞一直静静听着,听人谈及自己的出生、命数,眼神也始终清澄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喜怒情绪,垂眸定定看了那城主令半晌,他微微弯起了眼,浅浅笑着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