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见兰因身上的气味,一时只觉头晕恶心得厉害,剑都快拿不稳了!但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的情况,毕竟兰因那香囊味道虽浓,却谈不上难闻,更何况姬珣此刻的反应看起来实在……噗嗤,有弟子见状忍不住轻蔑地发笑了,宋文期也嘴欠:“啊!第一回合,珣公子不堪一击,兰因不战而屈人之兵!”
姬珣哪受得住这样被奚落?但他刚摇摇晃晃欲往前,就又被那味道激得恶心干呕不止!血脉里的冰冷疼痛感也更显著了,浑身应激性地发抖。
等到剑术课结束,宋文期和兰因小声嘀咕:“你看见没有啊,小少爷最后都被你给打哭了!”
兰因倒是打得一通精神抖擞,刚想回话,忽然听到有神识传音过来:“稍待,”兰因循声望去,裴积玉对他点头示意,继续传音道:“宗主之前教我课上多关照你,我注意了下,你出招的力度和熟练度都很不足,更遑论后来拆招、变招,需要大量的基础练习来改善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每次课可以提前一个时辰过来,我也会早到这里单独指点你。”
“…你想啥呢?”而这边见兰因迟迟没回复,宋文期疑惑。
“嗯?”兰因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听到师父闭关了还不放心自己,要额外托人照顾他,兰因的心一阵轻飘飘地,都快要随风飞走了,于是匆匆撂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了”,身形就也轻飘飘飞快下了纵浪崖,随即来到了寒冰洞天的洞口。
——自从那次在识海里和“神幻”不欢而散,兰因就因为对祂的忌惮再没有涉足过识海,但这也使他不能再通过若水吊坠去偷偷和师父见面了,所以当想念师父时,就会来寒冰洞天口转一转,兰因知道在这里说话,宣虞是能听见的:
“师父,今天是花朝,你的生辰啊,”兰因趴在洞口,像以往每次一样絮絮叨叨地,半天说不到正题:“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只能见面再给你啦,其实我早发现啦,你不喜欢过生辰什么的,为什么呢?”没人回答他,兰因就自己说:“但不管为什么你不喜欢这天,以后都可以换个想法:这还是师父和兰因初次见面的日子呀!”
——不知道宣虞对这话是作何感受,反正兰因自己倒是把自己说害羞了,眉眼间荡起微微笑意,这神态出现在他轮廓越来越清晰的脸上,较之从前,明显有了大孩子的模样了。沉浸了一会儿,兰因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了,今天我和姬珣对练剑术,他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等到把能想到的话都说完,落日都垂到了剑峰山脚,兰因双腿早就蹲麻了,起身“嘶”了声,恋恋不舍地道:“师父,我走了啊。”
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大声重复:“师父,我要走了!”
仍是没有回应,兰因干脆跑回来,在洞口探头探脑的,但还没等他再开口喊话,一道雪雾似的剑气便打在了他额间,力道就像被曲指给弹了下似的,兰因被打了,却一下变得很开心,跳着跑开时还笑嘿嘿地喊:“好啦!师父,我这回是真走啦!”
而另一头,姬珣回到阆苑时,有下人前来禀报:“公子,老爷给您置办的生辰纲方才送到了,还有封家书。”
姬珣接过信来拆开,就见姬希夷先是回复了姬珣对蓬莱种种制度的抱怨:“……为父听我儿所言,方知蓬莱学风竟如此积极清正,若早知如此,或许早该送你前去锻炼……”
姬珣吸吸鼻子,忍着心里泛起的委屈往下看,就见姬希夷又写道:“给我儿的生贺礼迟了月余才到,并非为父慢怠,而是出了意外——第一批送出的生辰纲竟在半道被迦楼罗劫走,想那檀金,昔年是维摩诘弟子时,便贪好药酒色财,如今归附邪道,更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这几年不知灭了多少家门、抢占多少财宝,为父准备这第一批生辰纲被他劫去事小,最令人心痛的,是护送前往的一行人皆被迦楼罗杀掠,无一生还,而其中,更是有为父专程请来的一位贵客——天极观清妙道人的得意关门弟子,郗兑,你还记得此人吗?——虽是清妙真人诸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得真人亲口承认天赋奇高,甚至更胜自己,或许就将是天机观下任观主。清妙真人已经鲜少亲自卜卦,当初也是由他测算,真人才解卦出宣宗主会是我儿贵人……为父这次本是想将他也请去蓬莱,作为为你化劫的又一重担保,没想到竟连累得他被迦楼罗一同劫去,这教为父简直无颜面对清妙真人……”
信后面的内容姬珣根本没法再读下去了——圆月升起,姬珣血脉的阴寒旧疾再度发作起来,匆忙运起《长生诀》抵御,两种极致阴寒的力量在他身体中同时运转,竟奇异地,逐渐两相消解,而他疼得死去活来,因此,压根没意识到在这过程中有一瞬,自己的手脚已不自觉弯作了爪形,仰头望月时,眸中更是闪过了一抹幽荧的绿光……
***
檀金来到血狱,牛头魔为他打开牢门,檀金步入其中:“怎么样?天机观的小子,这‘莲华池’以前可是你们正道建来关押妖魔的刑狱,现在用到你们自己身上了——你也住了几日,觉得滋味如何啊?”
郗兑抬头望向他,他虽没被上什么酷刑虐待过,但却能清晰听见外头那昼夜不绝、惨绝人寰的哀嚎,也闻见那血流成河的腥味,不过郗兑并没表现出异样,甚至学着那些魔众恭顺地叫了声:“迦楼罗殿下,听说我师哥更早前也被您请到了这里做客,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哈哈!”檀金笑了两声:“你倒是比那群一见我就只会无能狂吠的正道狗顺眼多了,而我对有本事的人也不吝以礼相待,”他随即拍拍手,吩咐:“我现在就让你们师兄弟见一面。”
很快,有牛头魔抬了个担架过来,见到上面那已腐烂的尸体,郗兑变色:“二师兄!”
檀金道:“别误会啊!你看也能看出来吧,我们可没动他,就是要他算上几卦,结果没怎么着呢,一没注意,他居然自绝而死了——你不会也跟我玩这套吧?”
郗兑沉默很久,才哑声开口:“我可以给你们算卦,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把我师哥的尸身完整送回到天极阁,让他落叶归根……”
“这好说,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亲自将你师哥尸体送回,”檀金话音一转:“但你如果跟我耍什么小聪明,我就只能顺路再逮你几个同门回来了。”
“你要算什么卦?”郗兑果然上道:“明日选好时辰,我可以着手。”
“很简单,就是要你从我抓回来这些正道狗崽子里,找出那真正八字阴属的男童子……”
郗兑一愣,怪不得迦楼罗这一路会只杀成年男性,而将年纪小的全部掳了来,再联系他之前说的“血祭”……郗兑想起什么,惊道:“血童子祭?!你们要复辟婆罗门当年的血童子祭?!”
“哟,知道得还挺多,”檀金诧异:“你这年纪,那时候都没出生呢吧?”
“对,”郗兑咽了口唾沫,讷讷道:“听师父师兄提到过一二,但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他低下了头,直等到檀金走后,才无法抑制浑身的惊颤!他明白二师兄为何宁可自绝也绝不肯助纣为虐了,师父提到过,婆罗门当年就是以血祭供养出了险些毁灭他们所有人的凶煞至邪之物!这也是仙盟会发动所有大能一同剿灭婆罗门的原因,魔宗现在又要复辟这特殊的血祭仪式,难道是想再供养出那样一个阴祟魔物?
郗兑没有骗檀金,他生得太晚,确实对旧事听说有限,但他是天机门人,也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
郗兑有了决断,本命法器“天机杼”瞬间化形而出——这是每个天极门人用自身神识炼作的法器,而一旦祭出,就是在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窥测天机!当年清妙真人就是以此算出那场“可能毁灭他们所有人的天地至凶大劫”,才会瞎了眼、元气大伤!
郗兑的眼底现出浩瀚如星海的命图,而天机杼不断在空中织梭,牵连出无数命运的丝线,他在其中寻找着那些八字阴属的男童,想循着他们命线的牵扯——找到了!那些特殊的、血红色的命线,在汇聚!像无数细流不断汇入庞大的洪流,像无数根系连贯向它们的主宰者,那无数细细的线最终都被一根命线融合了,而因为这融合,这些血红的命线最终都缠绕在一起,就像一轮巨大的血月!
看到这奇异一幕的第一眼,郗兑的眼底就开始渗出大滴大滴的血泪——这,根本不是作为人能够承载的命运!
“妖惑…”郗兑喃喃重复师父说过的这个词:“祂还没有死…”婆罗门那一役,原来根本没有杀死这个邪物!“祂逃脱了,祂一直活着…”在所有最强者的联手剿灭下隐瞒着活了下来!
一念及此,郗兑便看到了更多殊为繁复华丽的银色命线,在这邪物周围像罗网一样交织:是当世那些大能!郗兑激动起来,意识到:祂还没有彻底完成逃脱!祂能彻底突围吗?
可郗兑这一注意去往周边看,才发现了更为让他惊异的一幕场景:竟有一缕同样深染着血色的命线,不只挣扎出了“祂”的领域,还先于“祂”,竟是已穿出了那些大能紧紧罗织的命网,甚至切断了一团绚烂如星云的银色命线!而当郗兑开始专注于这缕奇异的命线时,才发现——它竟与祂同根而生!
——“什么?怎么会有两个人在三十四年前同时应天地至凶之劫出世?!!”郗兑完全不顾自己的眼睛,终于得以确定这两个人确实不只同年、同月、同日,更是同时,同刻,应同一遭血月全蚀异象降生——同命之人!那么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一起活下来?!——命主必然只能有一个!更何况是这样凶煞命格的命主!
“他们必定早早相遇,从此开始争夺命主的位置,争夺唯一活命的机会,争夺所有一切的命缘!不死不休!”郗兑快速测算:“姻缘,师缘,亲缘,机缘……”是了,几乎每一次,都是祂挤占争胜了!而那另一缕命线则无数次地在一次次被捉捕与交锋中溃败,被驱逐,被剥夺所有,无数次命若游丝,但它却也始终——没有断!那在无数时间节点细弱到几乎无法看见的命线一直在死境里顽强挣扎着求生……
“他直到现在还活着?也还有扭转双方命轨的机会……”郗兑的视线已经被血泪全染红了,但他已被这奇迹般的异命轨迹完全慑住了心神,艰难却不管不顾地就想要辨清这命线主人现在的情况,然后他看见了:“怎么又还会多出第三缕同命线?!!”而且更为诡异!——这一缕突然多出来的命线像不知为何从那第二缕命线的主人身上突然长出来的支线,又是如此紧紧、紧紧地缠绕着他,殊死纠缠汲取着他往上攀,根本像融成了一体:“好深的因果!这是会要命的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