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纨一愣,红了脸,难免也对这个事生出了好奇,但观察了好段时日,却很郑重其事地找到秋宜人说:“我看着怀柔不像喜欢上了谁,她除了偶尔会和咱们一处玩,其余时间都只爱陪着岑寂居士,对其他人事毫不感兴趣,我和她说起咱们课上的男同学,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还说过一次这些同龄十几岁的小子都太幼稚。”
秋宜人深深看了钟纨眼,忍不住扑哧笑了,去揉她的脸:“阿纨,你呀!你真是单纯得可爱!”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这些话你别再和别人讲啊,传出去对怀柔不好。”
闻人语这时给取出了她们创稿定制的那支碧玉银镀镶海珍珠步摇,钟纨接过来:“累丝的小处细节做得真精细,和我当时画得一模一样!”替苏怀柔戴上,缨穗在阳光下颤颤,真如一枝细柳扶风摇曳,秋宜人夸:“真衬你的气质!”
苏怀柔欣然付了灵石尾款,又想同闻人语约新,闻人语却是道:“师妹,这是我最近接的最后一单了,接下来都要专注准备晋升内门的师授考核。你们这会儿取走步摇,我也就要闭摊了——学宫今天午时会公示正式的考核标准和初选报名通过的名单。”
钟纨道:“师姐我也要去,你收拾好我们一起。”只有苏怀柔因为只是到蓬莱借读,未来必要回知音宫,对此不感兴趣,便独自告辞回了丝篁馆。
而她们另三人到时,公示已张贴满壁。众弟子都拥在这儿围观着考核规则:“第一轮,笔试,成绩优良者可通过到第二轮,试题样本如下…第二轮,实操,考察各方向的专业技艺,综合成绩优良者可进入到第三轮,秘境试炼——‘师授’者,‘祖师授任’也,蓬莱开宗祖师云水真人曾创下传承秘境‘云水禅心’,并在其中留有自身的神识,作为考验门人的道场,历代弟子只有通过了重重试验、最终得到祖师认可,才有资格入宗谱,真正是被选为蓬莱继任的传道者,试炼的具体形式细节暂时保密…”各个方向的细致考核内容又有区别,秋宜人找到药修的笔试例题,看得直皱眉:“怎么第一轮就这么难?”说着拿出照影石:“我给阿澄照下来,让他好好研究下。”
钟纨好心提醒:“这不是丹修的题目。”
“我知道啊,”秋宜人却说。
钟纨愣住了:“秋师兄也要走药修方向?”得到肯定答复,趁着秋宜人还在拓影,她马上拿起玉牌给兰因和宋文期发消息:“你们知道吗?秋水澄师兄居然也要报名考师叔的弟子!”
兰因那头没有动静,宋文期倒回得很快:“那你完了,我和兰因都觉得你志在必得的头名已经没了。自求多福吧~”
钟纨咬唇。兰因约摸是被宋文期提醒,过了会儿也传来消息,语气很紧张:“帮我也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强劲的对手。”
秋宜人回头时,恰巧瞥见这讯息,又看见钟纨不安的神情,不由笑了:“哎哟,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呀?”
她这调侃其实没带任何恶意,但钟纨却不高兴也不愿意对方有这样的误解:“别说师叔、宗主不会给我们搞这种特殊,坏了宗门秩序的公平,再说师授的试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考核,自行套严苛的筛选标准,我和兰因最终都得凭各自本事,”唯恐秋宜人不信,钟纨道:“你可知道,当年剑仙在蓬莱做外门弟子时,就曾七次落选,一直没能升入内门?”
秋宜人被吓了一跳:“怎…怎么可能?那可是剑仙!”
“唔,我也是听师叔说起过一嘴,还说历任宗主的传承按理更应得到祖师认证,剑仙不知是不是因对从前的事芥蒂,后来也未再入传承秘境通过考验,师授的传承宗法也就自他任上废止了…”钟纨觉得议论此事不大好,没再细谈,只强调:“我没有骗你,你去查蓬莱的宗史,都能找到记载的。”
秋宜人咽下心头不由涌起的诸多疑惑:“好——是我说错了话,好阿纨原谅我好不好?”
两个姑娘说笑着,又携手去看一旁公示的第一批初选通过者名单,看着看着,钟纨奇怪:“宜人你是不是记错了,这药修名录里根本没有秋师兄的名字,按理只要报了名,就算未通过都会公示出来的啊!丹修呢?咦?怎么也没有?”
秋宜人脸色变了,撂下句“我去找他”,便风风火火跑走了。
钟纨接着又给兰因去讯:“我帮你看了,报名想考宗主弟子的好多!这第一批就得有百来人吧…不过好消息是一半以上因为平时成绩不合格被筛下去了——宗主要求专业成绩全部一甲!你和天白师兄都通过了,”然而她随即在兰因和施天白名字的上方瞧见了……
钟纨猛地扭头,闻人语也正在专心看名录,察觉到她炯炯的视线,有点不自在:“怎么了吗?”
钟纨连忙摇头,发消息时却也情不自禁套用了宋文期的浮夸句式:“糟糕,你也完了!你的强劲竞争对手竟然不只有天白师兄,还有闻人语师姐!”
然而兰因那头不知到底在忙什么,又迟迟不回应了。
钟纨忍不住找宋文期:“兰因看见我的消息了吗?”
“别吵、今天收到新战报,”宋文期依旧有来必回,只是断断续续的:“哈哈、还有照影附录,亲眼看到大魔头被宣宗主痛扁了!快活!”
——兰因确是来找宋文期看新一期送到的《仙盟邸报》,这半年多,虽有书信作往来,但宣虞的性格,鲜少会主动提及自己的情况,所以兰因只能通过仙盟发的战报来了解师父的动向。
不过,往期仙盟邸报提及宣虞的内容都极少,除去记载宣无虞与会外,就没再占任何篇章了,倒是对昆仑的贡献期期着墨不少,很惹得兰因诟病,但宋文期很维护文渊阁报道的真实性:“这说明宣宗主就没发挥什么重要作用嘛,那有什么好写的?”
兰因不满撇嘴:“昆仑的人厉害,又发挥了什么作用?!”
宋文期无话可说,因这确是事实。近一年来,正道对提桓的征讨看似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发制人的棋胜一招,奈何这螳螂实在狡猾,带着迦楼罗等部众四处游击杀人放火,将黄雀遛得团团转,甚至有些疲于奔命,却终其都没能和提桓真正正面对上交锋,正道还曾谋划以一个假檀那为饵,做出了“天衣无缝”请君入瓮的陷阱,更有昆仑元婴长老贺令威亲自坐镇,提桓倒是被请了来,却是变出了更无有破绽的化身相,在“瓮”里外安然多进多出,好好戏耍了他们几番,足可见正道的伎俩在他眼里多么漏洞百出。正道后来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兵分多路对其发动围剿,仙盟自此终于有了捷报——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战绩当属贺令威再断乾达婆一臂。但宣虞却没再参与其中,带队彻底脱离了仙盟其余人,而邸报上再见他的音讯,就是这一期,既生擒落花洞女“大小鹊仙”后,又以此连环设计,终于逮见了提桓的螳螂尾。
故而本期邸报的版面完全被宣无虞追击独战迦楼罗、帝释占据了。晚间,兰因躺在床上,还因此激动得睡不着,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邸报附录的照影石,以灵力注入,一段“万宝楼出品”的字幕褪去后,便有影像自其中投射了出来——
此地应在西北一幢伽蓝,然而,已被金翅鸟口中喷吐出的烈火焚烧作焦垣,之中是塌圮的佛像和倒地苦苦呻吟的僧侣,赤金的火光烛天,与肆虐的流沙、风烟和悲嗥的大雪混在一处,晦暗得完全无法视物——而就在这狂啸的风声中,突兀一声如短哨一样尖锐的鹤唳,金翅鸟的喉管在那一刻像被刺穿刹时喑哑,不,并非像,分明一把冰剑已卡住了它的喉咙,倾倒似的火海停泻了,而剑风带起的雪风席卷过,映出一道人影——兰因即使翻来覆去看了多遍,这会儿仍忍不住兴奋地坐直了起来:“师父!”
宣虞这时抬起头,随即身法亦如风般飘到了檀金身前,金翅鸟还在想摆脱钉住他喉头的剑,宣虞已五指成爪毫不留情地深深插进了金翅鸟的胸口!兰因直在床上站了起来——他因为自己的身世,特别去查过金翅鸟的资料,知道它们的弱点,就在那颗心脏!
耳边忽然传来神幻已变得幽微的声音,语气亦没有之前那么笃定得让人讨厌了,好像还带了迟疑和不解:“你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兰因当然顾不上搭理祂——当然,就算他有空,也不会搭理,自从宣虞给他换过香囊后,兰因就没再做有关婆罗双树的梦了,幻听的症状也有了减轻,虽然还未完全消失,但他在师父的告诫下学会了刻意忽略祂的存在,尤其不去深想祂话里的含义——不知是不是兰因侥幸的感觉,耳畔“神幻”的声音似乎也随着更虚弱了。
照影里,宣虞的手插进檀金胸膛,随着青色的血液淌出,他几乎是要徒手揪着檀金的心脏将其捏爆!兰因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这一瞬怦怦怦跳得极重,然而就在檀金的胸膛甚至被挤出了一个巨大的突起形状,痛苦地挣揣却完全无法逃脱时,另一道身影闪袭到了宣虞身后!
而宣虞如有所感,霍地放开了檀金,行云流水地拔剑回身出招,剑几乎擦着提桓脖颈斩过!两人在空中交手数回,招式快得让人看不清,宣虞纵横的剑意直斩出了无数道狂虐的雪暴,在提桓周身爆开!
照影石也被这恐怖的雪暴迸飞,于是影象结束在了这里。“哎呀!”兰因很惋惜,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呢?他想着,那就再重温遍好了——尤其是在师父攥住檀金搏动的心脏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兰因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师父那冷覆的五指紧紧攥住了……
可能是晚上一直看着这段入睡,兰因竟久违地做了个梦,而在这个梦里,很奇怪地,他竟回到了千佛禅寺仙盟法会的那一天,他站在山顶,看见溪畔绿意葳蕤,溪水涌着宋湘离的扁舟泛过来,可梦中与现实所经历不同的是,船上不再有宋文期,而提桓更从这时就没有做任何容貌上的伪装,兰因看见他提着酒壶,形如醉卧在船上,但那一双总在似笑非笑的眸中分明没有任何醉意,勾起的笑意似乎含着某种深意。不知怎地,兰因在梦里有些不安,转了转眼珠。于是,梦里的场景变动了,兰因仿佛又置身于了照影中的那场雪暴里,他站在宣虞身畔,近到似乎一抬手,就能从那广袖飘飞里抓住师父的手,兰因终于感到安心,而雪意在此刻散去,他只见提桓就遥遥立在那头,似乎受了伤,正在用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脸庞肌肤也凸显起极端妖异的血红血管脉络,但在抬眼看过来时,兰因却觉得他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