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在大门旁边的栏杆处,并不急着离开。
“在想什么?”冯晟把买来的水递给谷天雨。
“你刚才说,他既是人,又是鬼,这是什么意思?”谷天雨面露沉色。
“他身上有一股煞气。”冯晟说,“很有可能是被鬼上身了。”
犹豫片刻,他旋即又接话问道:“还有,我比较好奇,他为何会笃定你知道戏楼没有被记录到的曾用名......到底是鬼问的话,还是他本人?”
谷天雨便把之前做的那个梦告诉了冯晟。对上男生的眼睛,他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梦境,随后就同被驱使一般,把梦里看到的名字说了出来。
“你做梦之前,有去过哪里,或者做了些什么?”冯晟追问起细节。
“昨天我一直待在家里,哪也没去。”谷天雨说,“然后就是一觉睡到下午,醒之后我吃了面条,又打了一阵子游戏。等到晚上我就开电视看了会儿今天要唱的昆曲,后边听睡着了,是被你的敲门声惊醒的。”
“电视里的昆曲......”冯晟沉吟一瞬,“那个视频你还找得到么?”
谷天雨是用手机投屏看的,手往历史记录里一滑,视频就弹了出来。
“喏,就是这个。”谷天雨把手机递到冯晟手上,他也探过头跟着仔细看了一遍。
“这和刚才舞台上的那个是两个人吧?”谷天雨说。
“是......”冯晟把音量放大了些,“不过你听,他的声音不太对劲。”
屏息听了一会儿,谷天雨不解地抬起头,说:“虽然唱腔很耳熟,但总归不是一个人唱——”
猛地一惊,他总算反应过来了。
“等等!他们的唱腔很相似。”
“不错。”冯晟的手指来回滑动着进度条,“无论是唱腔的处理,还是走碎步的姿态,两人都极为相似。”
视频在某一帧停下,戏中人的眼睛并未望向持柳的小生,而是直直地投向屏幕,凝注屏幕跟前的人。
“尤其是他的眼神。”
视频重新播放着,那缕粘腻的目光瞬间又收了回去,沉浸在戏曲之中。若不是刻意截帧,很难注意得到。
“所以这鬼附了不只一个人的身,应该就是它的声音让我陷入一个陌生的梦境......可它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谷天雨把目光投向戏楼深处,似乎有所打算。
从他刚才在台上的一系列行径来看,似乎只在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谷天雨到底有没有进入到那个梦里。
而在确认完之后,它之所以离开得那么干脆,就是笃定了自己心中存有疑点,会直接去找它。
“晟哥,我想直接去找它问清楚。”
“嗯,我们一块去。”冯晟按熄手机,放回谷天雨衣兜,“或许它也在等待我们。”
同两人猜想的一样,去后台的路上畅通无阻,保安并未拦截他们,在得知是来找程昭的,甚至还为谷天雨带着路。
并不直达后台的化妆室,而是领着两人出后门走上一小径,往灯火稀疏的暗处走去,到达某间偏院。
“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它想干嘛?”谷天雨小声嘀咕着。小院两边栽了些树,悬挂其上的黄灯撞出嘎吱嘎吱如同磨牙的动静。
“我也没搞懂。”冯晟上前一步,先把门缓缓推开,“但我直觉它暂时还没有杀我们的意图。”
小院立于湖畔边,且庞大的戏楼如屏风一样,把街头的喧嚣隔绝开来,因而一片静谧,屋内细软的声音便如烟袅袅地腾了出来。
房间的门同样半掩着,冯晟的手才碰上,忽然吹起的小风抢先把门掀开了。
程昭不仅没褪去妆发,反而端坐在镜前从容地描着眉。
谷天雨和冯晟立在门前,并不急着进去,而是仔细观察了屋内一番。
房中器物看着都十分的具有年代感,铜制的架栏,红油漆纹的木柜,各式各样的字画、戏服以及装饰品。
并且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朽木的味道,整间屋子镀上斑驳的黄膜,恍然如旧世。
“看够了么?”哼唱顿住,程昭终于发了话,“看够了就进来吧。”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占据程昭的身体,我本无意入了梦境,你引我们过来,又有什么目的?”谷天雨也不拖沓,直截了当地质问着。
“哦?看来你们还不算愚钝,竟然猜出了我本不是人。”程昭还是安然不动地端坐着,虽不描眉了,却又开始给唇瓣补起色。
“你还没回答呢。”谷天雨急得耸了耸鼻子。
“小友莫急。”程昭的话语依旧温吞。
“鸠占鹊巢,竟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谷天雨忍不住嘟囔着。
“不算。”程昭抿了抿唇,“是他自愿让我上身的。”
“为什么?”谷天雨往前蹿了几步,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质问,“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程昭轻叹一口气,终于侧过脸。
面向谷天雨的半张脸属于程昭,而镜中映出的另外一半人像,虽遮了脂粉,仍能辨出为他者模样。
“好吵。”程昭皱了皱眉,“待我梳妆完毕,自会告诉你。”
“你现在也可以说啊。”谷天雨也拧着眉毛。
程昭放下口红,目光一横,手瞬时抬起。
两人眼神如刀锋,刃光交错。
冯晟反应迅速地揽过谷天雨,反手准备抵住迎来的下劈。
然而,只有一截水袖抽出,硬挺地往下甩起,触上冯晟手肘的刹那间又收力塌软下去。
冯晟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把手向下压,卸开袖巾的缠力。
忽然泊出一丝轻笑,似得逞一样,长袖猛地一震,细白烟灰散出,正正地洒向两人脸面。
意料之外地,躲避不及,粉末就往两人鼻喉里钻去,呛得谷天雨一阵咳嗽。
“这是什么......”后知后觉地捂住口鼻,团起惊惧的双眼来不及看向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涨袭来,整个身躯便同布条似的往下塌去。
“小谷!”
冯晟也未能完全躲开,或许是身体具备某些奇异之处,没有即刻昏厥过去,却也不能轻易走动了。
他跪坐在地,托住谷天雨的身子,才使得少年的头没有磕碰在地。面上的每一寸肌肉扯出戾怒,他目光凶煞地紧盯仍旧安坐的程昭。
“你在找死。”
“哦?”程昭的眼神从手中捻起的点翠上挪开,觑向冯晟,“我早就死了,又何来找死之说。”
“鬼未必不能死。”冯晟目光一沉,周遭的空气顿时阴冷下来,虽有暖光,小屋里还是同幽暗的坟墓那般冷凄死寂。
两枚玉白的眼珠,寒光闪了闪,程昭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恶意,也没有造成实际性的伤害,不过让他做了个美梦而已......倒是你,究竟是何来头,看起来非人非鬼,当真有点意思。”
“这不是你该探究的事。”冯晟冷冷道,“知道得太多,薄命可承不住。”
“你这人挺有意思,”殷红的嘴唇撇了撇,程昭回过身子继续摆弄着点翠,“说出来的话却没意思。”
“把你舌头剜下来拿回去喂小鬼,说不定就变得有意思了。”
冯晟一声不屑的轻哼,程昭只是闷起头,闭口不言了。
“小谷什么时候能醒?”冯晟问道。
“半个钟头吧。”程昭悻悻地回道。
雾气静默,又是一敞四面不见边际的虚无。
“晟哥......”
先是警惕地唤了几声,不见回应,谷天雨又放声喊了几嗓子。一切动静像是融在了雾里,不必说回应,便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感受不到了。
“小雨,这里......我们在这里......”
不远处,雾气轻轻一晃,摇成几缕熟悉的身影。
那是沈维和季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