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衫将杂叶全部都处理到一旁,她走过来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她之前也想过给三三换个鸟笼,三三由她喂养,对她的接受程度已经到能触摸的地步了。
“那明天出门去买一个吧。”
“小姐……”小衫的表情有点为难:“奴婢现在出不了府。”
不然三三的鸟笼应该早就换好了。
谢伊皱眉:“出不了府?”
小衫指了指院墙外的方向:“除非府内必要的出门采购和老爷夫人,其他人他们都不允许让出去。”
“大理寺……”谢伊的表情冷了几分:“他们管我谢家竟敢管到这种地步。”
不知道这几日爹娘跟他们周旋要受多少刁难,谢伊微微攥紧了掌心,齐家的手伸的也太长了些。
“我知道了。”她轻垂下眼:“今晚出门我自己带一个回来。”
“谢姐姐今晚要出门?”柳月从院外端着碗药汤过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她惊讶问出口。
“嗯。”谢伊看见她,转身对小衫道:“你先去忙别的吧。”
“是,小姐。”小衫看懂小姐的神色,立刻就收拾了最后一点杂叶离开院内。
柳月上前把药碗端给谢伊,谢伊闻着苦涩的味道皱了下眉,她朝柳月解释道:“去见六号。”
“于承荣。”柳月将手中的青甜叶浸入药碗中,若有所思道:“正在教谢姐姐武功的送货人?”
“对。”青甜叶浸入药中,不过片刻,药中苦涩的味道就消退了许多,谢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点头道。
之前她写信告知过柳月她不在这段时间跟黑市内人发生的全部事情。
柳月把手边的蜜饯递给谢伊,说:“于承荣,我接触他的还算多。”
“他经常容易忘记事情,情绪起伏也很少,但他做事……大多数时候只是随心。”
柳月想了想:“教谢姐姐或许只是想教?”
是容易忘记事情,谢伊想到当初在寺庙里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她轻咬了口蜜饯,道:“他想让我参与阁主选拔。”
柳月也知道她之前拒绝过于承荣的事,她犹豫了片刻后抬头:“……谢姐姐真的不参加吗?”
“当上阁主之后,你就有一次得到任何你想要消息的机会。”
包括谢姐姐自己的身份。
“你也想让我参加?”谢伊看出了她眼中的期待。
柳月摇了下头:“谢姐姐,我确实想,但这还要看你的意见。”
谢伊没有犹豫道:“我不会参与。”
事实上,如果可以,她不想跟黑市有任何瓜葛。
续命,她只是需要做任务续命。
柳月弯了下唇角,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她点了下头:“好。我听谢姐姐的。”
“对了。”谢伊想到一件事,“有一个人,我想让她也加入黑市我的……队伍里。”
柳月明了:“交给我就行。”
“还有贺飞洲,他现在也在我的队伍里,你们两个……”谢伊想到今天两人见面时的气氛,斟酌了下道:“以后应该会接触很多。”
“知道啦,谢姐姐。”
……
谢伊喝完药,不久后就从正门离开了谢府,而柳月也将药碗端到药房中去处理。
到药房的时候,贺飞洲正在查验药材,看见了她,眼睛又不经意的瞥向她那只手臂。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这只完整的手臂被取下来又带上,很难相信这手竟然会是假的。
哪怕像他这样常年学医,对人体异常敏锐的人看到后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从未怀疑这只是个假肢。
太真实的,无论是手指、关节的灵活度,还是皮肤的温度和血色,只肉眼看,都与常人无一丝一毫的区别。
很惊人,除了曾跟着师父在一次拍卖会上见过一面据说是机关世家家主的遗留之作,一个非常逼真的机关人外,这是贺飞洲第一次亲眼接触到这样的偃术。
跟那个机关人,不,比那个机关人做的还要更胜一筹。机关人只占了个型,可她手上这个,可是真正用在身上且毫无破绽的。
“柳月?”贺飞洲轻眯着眼看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偃术世家慕容家?”
她手里的机关暗器,谢伊经常用的机关戒指,还有她这个假肢,看样子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柳月清洗药碗的手一顿,她声音平淡:“贺大夫,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
“慕容家,我听说过,也待过。”
“待过?”贺飞洲弯腰去捡地上被碰掉的药材,他语气不轻不重,“可我听说慕容家已经全部被灭门了,从上到下,所有会机关术的人都无一幸免。”
“哦,倒是有一个逃出来的养女。”
“但你的年龄也对不上。”
柳月微微侧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不可能。”贺飞洲坚定道:“慕容家被灭门是在十年前,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小娃娃。”
柳月现在的身体做过伪装,但贺飞洲见过她之前的样子,又瘦又小,最多只有十三四岁。
可他听说过,慕容家被灭门时,那个养女也至少有十一二岁了,过了十年,不会还是这幅模样。
药碗已经在水池中清洗干净,柳月抬头看了眼周围,药房外有个长相稚嫩带着大夫帽的男子正带人清点药材,药房内安安静静,只有她跟贺飞洲两人。
她缓声开口:“你我既然都是谢姐姐的人,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那个是我姐姐,真正逃出来的是我。”
“姐姐跟我一同被收养,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而已。”
贺飞洲眸色有片刻的讶然,不会很快他又恢复平静,现在能把偃术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当初鼎盛至极的慕容家传人,确实再没有其他人了。
贺飞洲:“你的手……”
柳月点头:“是那个时候受伤的。”
“谢伊知道这些吗?”他问。
“我告诉过她。”柳月转身朝他道,“但手臂的事我还不想让她知道。”
“谢姐姐总是很心软。我不想让她担心。”
“也请你暂时先别告诉她。”
贺飞洲敛眉,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
“主子,后面有人,十三个。”坐在马车前当车夫的申楚微微侧头,低声朝后道。
谢伊掀开车帘的一角,夜色漆黑,只有风吹的沙沙声和地面上车身的影子,她垂头看了一眼,道:“不用管他们,先让他们跟着。”
“是。”
马车的目的地是在城南的一大片废弃宅院,宅院破落,院内长满了杂草和蜘蛛网,谢伊走到的时候,于承荣正在院中的石桌旁静坐着。
他闭着目,白衣染尘,背后的发丝同杂草一起随风而动,像是融入了整个院子一般。
“到了。”
“还有不少尾巴。”
“嗯。”谢伊迈步走上台阶,“这些尾巴,晚些再解决。”
于承荣仍旧静坐着没动,他嘴角轻启:“你来解决?”
“还是你外面的四号解决?”
谢伊并不惊讶他能认出四号,不说四号的特定装扮,于承荣通过气息识人,任何人在他眼前也无所遁形。
她走到他面前的石桌对面坐下,道:“我来解决。”
于承荣还是静坐着:“虽然你的进步很快,可实力还是不够。”
“是啊。”谢伊抬手运功,“所以我来找你了,六号。”
“你现在应该叫师父。”
谢伊屏住气息,微微笑道:“师父。”
这话说出的下一瞬,她手边出现一只匕首,石桌旁的一道身影几乎是瞬间消失在眼前。
“静息,神定。”
谢伊默念着静息功内的口诀,手中的匕首直朝面前的人刺去。
一瞬间,所有事物的动作都在她眼中放慢、定格,树叶在轻缓的落下,杂草在风中一点一点的飘摇,甚至连捉不住的风都能看见些影子。
谢伊的速度很快,于承荣在她面前仍旧安安静静的坐着,丝毫不畏惧近在鼻间的匕首,还不紧不慢的轻抿了口手边的茶。
饮茶?不对!
谢伊立刻反应过来,她快速侧身收回匕首,之前静坐的人已经完完全全消失在了眼前。
与此同时,耳侧措不及防划过一道厉风,谢伊再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她快速动身,然而下一刻,耳尖处已经出现一道血渍。
太快了。
于承荣的速度太快了。
“静就是动。”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伊转身看过去,于承荣白衣上的尘土已经全部消失,他手中多出一把剑,看着她的眼神平淡无波。
“再来。”他把剑丢给她。
谢伊接过剑,再次屏息提剑上前。
“功法尚可,体力太弱。”于承荣双指夹过她的剑尖,下一瞬,两人又一次拉开距离。
“招式太钝了,伤不到人。”他抬脚踢开,谢伊被掀的后退几步。
“不够快。”
“再来。”
如如不动。谢伊闭眼轻喘口气,她定住身体,有一瞬闪身而去。
“教你招式的老师很聪明,你的所有打法用的都是巧劲,跟你身体的状态贴合,并不会费劲。”
于承荣一边慢悠悠的闪身,一边说道:“可问题是,要伤到人,就避免不了用力。”
“再来。”
“再来……”
“……”
“静息功用到一定的地步,招式就完全不重要了。”
“你在喘气,气息不够稳。”
“不要慌,越慌速度越慢。”
谢伊双手握紧剑柄,她的心脏在胸腔中因为接连不断地出招而疯狂跳动,呼吸不停的起伏,但还是感觉气息不够用。
要怎么才能在动作时还保持气息平稳?
静息……静息。
谢伊在原地站了片刻,她将呼吸缓慢的调匀,慢下来……慢,忽然,身体上的所有器官一瞬静下来,无数的景象在她眼前不断的放大放大,最后又缩小。
同时,于承荣视线中的谢伊消失了。
谢伊动了,但她又像是没动,她走的很慢,但似乎又很快,脚下缩地成块,一瞬,她就来到了于承荣的身后。
剑尖拔起,下一秒,一缕黑发从他颈侧掉落。
当你足够静的时候,招式已经不重要了,谢伊一瞬体悟到这句话。
“很好。”于承荣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跟她面对面,他往后退开:“外面的人,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谢伊侧头看向院外的黑夜勾了勾唇,她今晚光明正大的从谢府出来就是为此。
于承荣问:“能看见他们的位置吗?”
谢伊屏息锁定十几道影子,她轻声道:“可以。”
正在仔细监视院内景象的死士忽然发现里面的身影消失了一人,他凝目去看,不知为何,脖颈侧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
他皱眉去看旁边的兄弟,下一瞬,眼睛在触及对面人时猛地睁大,然而不等他叫出声,脖子后一道重击,他眼前黑下去。
十三个黑衣人被谢伊排成排拖到院子内,于承荣侧目看向谢伊:“你不杀他们?”
谢伊我这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她没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地上的人。
“竟然是因为心软吗?”于承荣淡笑一声:“一号,你真的很让人意外。”
黑市里的送货人不说杀的人有成百上千,也都是有百十一二的,绝不心慈手软之辈,没想到最神秘的一号竟不敢杀人。
“……他们也是一条命。”谢伊停顿了下低声开口,她确实没有办法下杀手,以前经受过的教育太过深刻,她没办法去掠夺别人的性命。
哪怕他们是齐家派来的死士。
杀崔习那次可以说是迫不得己,可这次……
“是吗?”于承荣平淡的看向地上的黑衣人,道:“像这种死士,都是杀了最亲近的人一步步爬上来的,他们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们不断地杀人,杀一起训练的朋友,杀他们生身父母、杀兄弟姐妹。”
“如果现在他们还站在你面前,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你。”
“就算这样的人,你也杀不了吗?”
谢伊沉默了许久,突然问出声:“杀人是他们的意愿吗?”
于承荣表情怔愣了一瞬,他轻声开口:“……或许是。”
“他们杀人是为了活下去,如果我被逼着成为一名死士,我也会双手沾满鲜血。”谢伊缓慢的说。
“可如果有选择,我绝不会选这样的人生。”
如果她有选择,她也想安安稳稳的活着,不会想参与什么黑市,什么案子。
如果有选择,她不会来这里,如果有选择,她不会想成为孤儿,如果有选择……
于承荣眼神轻动了一下,他没说话,谢伊又继续道:“可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没选择。”
“正如我跟他们,立场不同,今天不杀,他们就会继续监视我我,杀我。”
谢伊将手中的剑松开丢在地上,从怀中拿出瓷瓶,将瓷瓶中的毒药一个个喂给躺下的死士。
其实她来之前就做好了杀他们的准备,齐家的人太过分,她也不能一直当软包子。
只是临到这个时候,还是要劝一下自己才能下手。
“师父。”谢伊起身向院外走去,她没回头,只是轻声问,“你好像很了解死士,你之前也是吗?”
之前……于承荣脑中闪过一瞬厮杀的记忆,他摇了下头:“我不记得了。”
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