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砚钦怔住,听出她的语气有些惊讶,还有些遗憾,但好像没有同情。当暮色抚上八仙桌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何要跟来这烟火之地。
少女吞咽美味时颤动的眼睫,比伽蓝殿壁画上的飞天更鲜活。
这一路上又吃又喝,季砚钦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不仅给她选了几身裙子,还说要去什么寻间天字号客栈歇歇脚。
听路人描述似乎挺高级的。
青缎马车里新添的缠枝牡丹锦匣,盛着三套云锦苏绣裁就的烟罗裙,日光流过衣襟上缀着的合浦明珠,将她的眉眼都映得莹润。
下了马车,宋姜姜看到门槛内流转的波斯绒毯,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她的惊呼仿佛要撞碎了檐角的玉铃,琉璃瓦折射的夕照里,整座楼阁正流淌着金粉光晕。
鲛绡纱帐无风自动,露出金丝楠木梁柱上浮动的《千里江山图》,那墨色竟会随着日影推移变幻。
“你们古人……”她倒退着跌进云锦软枕,深深呼吸,“连客栈都要修成仙宫模样?”
她是真心敬佩原来会享受的人这么多。
季砚钦跟在身后,径直坐到了椅子上。
“对了!”宋姜姜抖开一个杏色布包,露出一滩纸卷灰烬,褪色的梵文还在游动。
“我把《伽蓝经》也带上了。”她语气自豪,回忆起当时是如何如何敏捷的。
“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紧急,岩浆就快涌上来了,你当时还被控制住,还好我眼疾手快、反应敏捷……”
“我这修复师的专业素养!要不是你这里和我们那修复技术差别挺大的,不然我给你小露一手。”
“你之前说金缕织补术能固定脆化的纸纤维,要是能找到辰州朱砂.……”
宋姜姜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待看清对方的表情,她声音戛然而止。
季砚钦指尖触到经卷的刹那,整层楼阁的琉璃灯霎时熄灭,鲛绡纱帐闪着诡异的幽蓝光芒。
他的瞳孔骤然化作在伽蓝寺时的墨色深瞳,无数梵咒在眼白处疯狂流转。纸灰如活物般攀上他腕间,凝结成半透明的经文枷锁。
和在伽蓝寺失控前的状态一样。
“你!该不会又要!”宋姜姜跳了起来,腕间血契的朱砂纹路正急速褪色。
可是那人只是垂睫静立,恍若冰封的玉雕。
她腕间血契分明平静如常,仿佛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宋姜姜反应过来,这该不会是那什么咒语的后遗症吧?
然而,她重复了快十遍那句解咒的八字真言,对方也没反应!此刻念出来如同雨滴坠入深海。
忽觉掌心微痒,季砚钦竟拈着她发梢在灰烬里画圈圈。这绝对不可能是季砚钦能干出来的事!
大事不妙,她很抓狂!对方看起来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了。
那她该拿这堆灰怎么办?这怎么修复!她脑子一片空白。
干瞪眼对视了会儿,宋姜姜大剌剌坐下了。算了,还是等等观察下吧,没准等会儿人就醒了。
她下意识嘟囔,“这么高级的客栈怎么连一壶水都没有。”
语未竟,季砚钦广袖已卷过鎏金铜壶,清泉精准斟入她面前的瓷盏。水纹漾开他眼底失焦的倒影。
“这算什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宋姜姜惊了,举盏的手微微发颤。
余晖斜照里,季砚钦正用指腹轻拭她唇角水渍,睫下墨瞳流转着他从未表现过的混沌而执拗的温柔。
“???????????????????”
她浑身僵硬:“谁把原本那个清冷书灵调成这样的。”
两人再次干瞪着眼,眼前的人好像在等自己的指令一样。
“你、你去那边坐会儿。”宋姜姜指了指桌子的斜对角。
他玄色衣摆掠过她足尖,精准落在三丈外的紫檀圈椅中,端坐如青瓷供像。
余晖已落,暮色漫过,季砚钦还没清醒,双眸比烛光还亮,让人看着多少瘆得慌。
宋姜姜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感觉背后有灼灼视线烧得她脊背发麻,脸朝外又无法忽视正对面的人,脸反而更不自在。
她闭着眼都觉得无语,攥着被角翻来覆去,额头起了薄汗。
“这个季砚钦还能清醒过来吗?”如果明天还这样的话,得想想办法了。
锦缎摩挲声里混进一声轻叹。
其实忍不到明天了,她猛起身,试探性说:“你回你房间睡觉吧,在出门右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