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结金丹了?”她向前一步去扶少年的手。
段玉听微不可见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借势垂下眼睫,模样作得很乖,跟着兰因走进袖云台前的连廊:“是快结丹了。”
他眨一眨眼,看着被年轻女子拉住的手腕,仿佛很不经意地轻声问:“听闻仙门弟子结丹,常常会出入秘境灵地来找寻机缘。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当然!”兰因平时几乎见不到外人,这时候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太近。她急急松手,后知后觉的有一点烧脸,不好意思回头看人:“能得点传承当然最好……现在师父意外闭关,我暂以师姐的身份教你——我也会带你去的。”
兰因将手指背在身后绞着,绞尽脑汁和他找话题:“在山下的时候,修行的是剑道吗?”
年轻的师弟落后她半步,行动时玉声悦耳整齐,应答的话语声里还带着些合宜的笑意。
“是。师姐可以叫我的剑‘停岳’,”他顿了顿,好像很工于言语,听出这位师姐语气里面对生人的不适,于是体贴道,“也可以直呼我‘玉听’。”
兰因松一口气。
她把过分的礼貌放下去一些,终于看他:“玉听……可惜你来得不巧。师父闭关,两位师兄还没回来,只有我一个在。你已经接近结丹的关口。需得在袖云台稳固境界,随后我会和你一同入世——”
她认真地看向他:
“你有没有听说过,鸿福秘境?”
段玉听腰间佩玉碰撞的声音一顿。他在这一刻寂静里轻轻笑起来,并不回答,只是抬头点一点前方亮着灯的小楼:“师姐……”他生涩又微妙地将这两个字吐出来,因此兰因的耳际也仿佛被这个极短的称呼轻促地擦过。他笑盈盈地看她:
“我们是不是到了?”
这一处小洞天题为“冕冬”。门扉上挂着一柄小灯。
兰因看看人,看看灯。“——那我明天再来。有什么不妥随时找我。”她点点自己腰上挂着的薄木片,“袖云台的传声符已经放在你案上。”
兰因话音才落,即刻回身,裙摆从带着露水的草尖轻快地回旋,突然顿住,像层叠的白浪群拍在踝上。她想起这位小师弟独身从山下拨雨跋涉而来,还是僵板着身子轻声留了一句“好梦”,说完又不好意思回头看他,快快地走远了。
段玉听看她背影。
或许是今夜风太急,雨又冷,现实荒唐,满目疮痍。他竟然有一刹在心里无意识地想:倘若当年就听从道人的预言,所有的“未来”会不会都和当下不一样?……只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从来没有“如果”。
他抱肘笑了一声,摘下门边的灯往里走。
冕冬的主要居所是一座山中小楼。房屋骨架上刻着纹路很新的符文,床边的矮几上放着块木片和一叠银亮亮的纸。
段玉听翻了翻堆叠的纸符。
他饶有兴味地把它们全部摊开在桌上,抱着一点点阴暗的窥私欲。
因他虽没出生在修真世家,但从前身旁有一对修行的父母。母亲很久以前教导过他:修行路数可以窥出人心,譬如行剑率真者往往个性爽直,而疯子即使佩玉也出招无忌——
段玉听轻笑。他自嘲地缓缓摇头,把腰间的配玉解在案上,听极清透的宝玉和乌木碰撞出清脆一响。
他抵着桌子垂下眼睛。
落墨的纸张看上去是从笺上随意裁下的,绘的是净口、净身、净心三道符,看墨路品阶很高;最难得是行笔之间气韵雅净,和传声符、梁上咒一样,是他师姐的手迹。
看这修行路数,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段玉听漫不经心地伸出指尖顺着墨路描摹,心道:好心软的仙门子弟。
他用指节叩了一下符文,心下揣摩着自己身处的这“袖云台”。
当今各门派分列四方,而东南位是“百丈峰”最受美名。袖云台与之共同立在百丈雄峰之中,多年来避世而居。因数百年前修真界大变时,百丈峰的开山祖师就是承恩袖云台,才创立下如今险峰中的门派,因此袖云台弟子也常出入百丈峰中,二门情谊自古以来很深厚。
段玉听将今天看到的一切补充进自己的计划里。
在他的筹谋中,最好在结丹后就前往新开的鸿福秘境——因为那是他父母双双殒命后留下的唯一线索。
鸿福秘境,人称“鸿福天”,大多是天地自然生出的传承宝地,“历福境,结福缘”为天下修道人口口相传。
可是——父亲死前最后一句话这样说:
“鸿福天……我的絮果……”
段玉听靠在床边喃喃地念。窗外月亮影子敲在翠竹上,他最终沉沉枕着多年的苦痛睡去。
这厢兰因未眠。
关于这位师弟,她所知道的消息只有一条新丧父母。可是看他的音容,虽然从容,却很疲惫。好像……已经独身了许多年,讣闻是解脱的钥匙,而钥匙通往一生的颠覆。
她唯独对此束手无策。
好像对方一切情绪和决定,都是隔在他心门外的人所不能触及的东西——兰因不喜欢。
既然“教他解他,如全我身”,兰因心道,这连环劫难,我偏要来解一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