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目光随即调转到沈誉身上。
沈弈九挑起眉一笑:“我?从来没后退过。”
兰因心头被说不出的熨帖洗过,视线巡过一遍,提起知更法笔在烛母纹样的阵图上几笔勾画。
随后是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觉得自己像是在冬天凌晨早醒,四周是一片黑暗。修士向来聪敏的耳目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所阻塞……感觉就像是身在瓮中一般。
兰因甫一睁眼,就向四周去找寻同伴的气息。万幸虽然她现在只有精神尚有感知,而四肢难动,属于符离、玉听和沈誉的灵气却依次在她身边出现。
“在这里不能动吗?”沈誉只能做到向几人传音,疑问道,“那我们怎么破境?”
“从前的入内者都会变成境中世界的一个普通存在,行止很少受限。我也不知道怎么……”兰因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免慌张无措起来。
玉听的声音适时出现,温和地托住她:“既然已经身入其中,不妨静观其变。先看下去。”
符离刚要附和,却听无边的寂静之中突然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随后天光大亮——
四人得以看清周围的情形。
他们好像身处在一处奇异的法坛上。
法坛呈圆形,层层垒叠得极高,上方房顶用布满灵蕴的宝石来充当星子,勾勒出一幅广阔宏大的星图。
法坛最上一层的正中心处,正供着一座玉雕的烛母。依旧是端坐,面如幼儿,而周身鳞片密密,姿态有些像是金蟾。
兰因一见此景,不由心中一惊。
这座烛母栩栩如生,简直像是能听到它的呼吸声。鳞片纤毫毕现,甚至身上些微的起伏都被一分不动地摹刻下来。
此时这座极高极大的封闭暗室打开了窗户,从一道只容得下一人通过的小门里陆续挤进来许多百姓。
他们在门口时喧嚷无比,等到靠近法坛的底部,却一个个都敛息凝神,片言不发,彼此谦让有礼。若非兰因刚刚看见这些人的形貌,只怕她会误以为这是一群苦修人。
但他们的脸上被渴望与感召充满,这样的神色,兰因只在香客们脸上见过。而最为骇俗的是,这些人的怀中都抱着一盏灯。
纸灯的竹骨架有大有小,灯中跳跃的火焰也不同。这些百姓依次踏上法坛旁边的旋转阶梯,向最上方供奉的烛母走去。然而与高大法坛、流金烛母相比,这些百姓渺小得像是一只蚂蚁。
兰因屏息细看。
这抱灯上行有讲究。
所有人似乎都在尽力地护着自己怀中的火,要使它在到达烛母面前时不熄灭。可如果为了容纳更大、更旺盛的火焰而编制大骨架,行走时便更容易被风拂灭;若是想要尽早到达而快步上行,带起的冷风也是灯火的仇敌。
唯有不急躁、不贪心的人,才拥有面见烛母的机会。她见无数灭掉灯火的百姓,面上全都是失了魂魄一般的恍惚,浑浑噩噩、脚步踉跄地离开这一座诡异的法坛。
兰因几人终于等到第一批人登上了圆坛的最高层。
正像是向佛祖观音叩首那样,他们毕恭毕敬地呈上自己怀中的灯火,而后虔诚跪地俯首,口中念念有声。越来越多的灯火被供奉到灵前,像是夏夜里繁密的萤火虫,火光呼吸之间相互交辉,使这黑暗法坛之上的所有存在——百姓也好,烛母也罢,都淹没在浪潮一样交替的明与暗中。
而像是草席一样密密编织的祷告此起彼伏,彼此相异又相融,形成独属于这些信徒的佛诵。
兰因为这浩大的信仰震慑一瞬,而后听见符离对她们的传音:
“我仔细听他们的祷告。这是三月一度的奉烛节,在千灯盛会之后开展。信徒供灯如香火,祈求此生顺遂。”
几人屏息再向百姓看去。但是直到许多人离开,只有零星几点影子在门口不舍地回看,也并没有见出什么异常。
“所以……我们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是沈誉的声音,“不是说要杀死囚困白骨主人的怨灵吗?谁又是白骨主人?”
到底是兰因将他们带进来的,她比谁都急切的想要找寻真相。
会是刚才人群里有哪位大能吗?也许是他虔诚祈祷却还是经历了什么不幸,所以对这千百年来的供奉心生不满……正是兰因蹙眉深思之际,密室的大门关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嗡鸣。
黑暗无声笼罩下来。
却见那法坛最上层的正中心,数点摇曳的烛火之中,陡然迸发出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