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看到了、听到了前几日兰因那样的声音和情态还假作不知道——她的意思简直是覆盖在将融化冬雪底下的新绿,呼之欲出、呼之欲出了……不是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意吗?
玉听怀着满腔躁动的心跳,自己想了好几天,为从前自己对兰因说“现在心里的确有一个人”的反应而懊恼脸红,恨不能立刻将自己从见到她开始的一程心路都和盘托出,只是……
只是有什么横亘在他胸前。
让他产生误会的那陈年旧事还没有得到解释,还有……好吧,他必须得承认,在他们之间最厚的障壁不是聂时风,也不只是他和其余人比起来相伴时间的短暂,而是他自己。
说起来也许奇怪。段玉听可以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心甘情愿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事,可是很难很难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他平时并不是这样懦弱胆怯的——玉听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得到坚定的选择和回应这样的事……
只会出现在梦里。
倘如因被拒绝而退位伤神,他此刻或许还更从容些。回应别人的偏好和选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而退位自封是他自我保护的茧壳……率先剖白一切,就等同于直面、告别心里最深处那个遍体鳞伤的从没长大的自己——
我做好准备了吗?
没有,还没有。对不起,还没有。这一刹那的勇敢和二十多年的蜷缩在角力。
段玉听分明就站在岔路口,只需一步、只需一步,就足够将所有的华光璀璨都握在手心里——可是他只能浑身颤抖地泪流满面,只能一动不动地将脆弱颈项完全展现在人面前,期待心上人用眼睛……
垂爱我。他想。
兰因想不了这么复杂。她只是联合了前因后果,无意中得出了一个有点儿脱线的推断——
原来是在害羞。她心道。
惊山案前。
伴侍在一旁的只有惊山点朱,因此兰因三人这一回并没隐蔽身形,只是在旁听着两人对话。
惊山一贯是可亲的好君王,点朱此时也能得茶,与他坐谈。
“惠生假死的消息只有你知道,”惊山说,“现在的流闻怎么样?”
“当然都在计划内——也没告诉那个浮玉?”
点朱莫名想起最近关系和缓的旧对头,虽然从前一向只是浮玉单方面看不惯他。
这不是什么纳罕事儿,要他是浮玉那样陪惊山从一无所有到今天、关系好到能抵足而眠的存在,他也会看不惯半路杀出来一只声名狼藉的狐狸精抢风头。
虽然那人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你怎么突然提起浮玉?……我是没告诉他。”
惊山好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没看他,只是拨开茶沫,道:“他性子贞烈,不会说谎,难免易生事端。少一人知道,多一分安全。”
点朱眼睛垂下去,但是嘴角微微勾起来:“可牢里不是还押着几分不安全么?”
他话里指的是潜渊殿里那几只败妖。
“寿命将尽了,哪里还会走漏风声?”
“就怕他们寿命还未尽。”点朱盯着他。
惊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抬头直视点朱的眼睛:“你知道了。不错,我是打算拉拢他们——就像当初拉拢你那样。”
两人之间一时寂静,气氛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怎么这样紧张?怕自己的位子被抢吗?”
是惊山率先移开目光,好像只是在同人谈天说笑。
点朱配合地笑了一声:
“哪里。能做到今天的成就,也要因为我是我么。”
他的言下之意惊山听到了,但是没直接回答,只扯开话头,问:
“惠生行踪有消息了吗?”
“很蹊跷,”点朱闻言立即正色,“行踪不定,传出来的流言总是能先我们一步转移,好像是带着我们的人兜圈子……真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的内情吗?”
惊山沉默了一刻,好像想到什么:
“我不会在这里对你说谎。如果不是从这里泄露,有知道内情的惠生心腹就埋藏在这里也未可知——”
点朱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惊觉自己将出口东西的僭越,少见地慌忙闭上嘴。
惊山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一笑:“你也觉得她在我身边安插人手可能性最大?我们两个……真是灯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