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生怕他后悔,立马钻进车里拿了钱包出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马路斜对面的一家银行说:“那里有银行,我现在就去取钱。”
围观的路人里有位大爷望着李志勇叹气,“你糊涂啊,这八千块能抵什么事?就该去医院叫他负责再赔钱。”
李志勇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那人说得好听,可那双绿豆眼睛里的精明算计一览无余,分明是个无赖,但凡进了医院他拍拍屁股抵赖,他老娘和闺女才是要被他拖死了。
不多时,圆滚胖乎的车主姿态滑稽地冒雨小跑过来,从外套里掏出塑料袋装着的一沓现金交到李志勇手里,暗自庆幸暴雨路堵救护车和交警没能及时赶来。
李志勇攥紧装着八千块钱的塑料袋,隔着塑料袋点了数额,撑起晃荡的身子颤颤巍巍消失在众人眼前。
每走一步胃里都似翻江倒海,李志勇拼命压制住想吐的冲动,扶着路边所有可以扶的一切物件建筑,顶着瓢泼大雨往家的方向艰难地走。
回到家时,身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他一个趔趄倒在家门口,喘着粗气抓住铁门凸起的横杆爬起来,哆哆嗦嗦从兜里摸出钥匙,对准锁孔往里怼了好几次才怼进去。
家里没有人,一片寂静。
地上留过蜿蜒细长的水渍痕迹,李志勇爬到床上闭上眼睛,泄了浑身强撑的力,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疼痛彻底将他淹没,他把装着八千块现金的塑料袋揣放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用那双粗粝长满老茧的宽厚手掌一遍又一遍摩挲。
下雨天屋里黑黢黢一片,老太太下早班回来捶着酸痛的腰打开堂屋的灯,见李志勇那房间的木门半掩,忽地鬼使神差推门往里瞧了一眼。
这一瞧差点叫她吓得腿软倒在地上,“哎哟喂,你这不出声的要吓死你老娘啊!”
李志勇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在黑暗里格外明亮。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嗓音嘶哑发颤,“刚睡醒。”
老太太碎碎叨叨数落他两句,打开房屋里的灯,李志勇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下意识闭眼又睁开后把被子往上拽,还好这被子床铺都是深色,映不出血的颜色。
“你这床单被子怎么都湿了,回来没打伞啊?”老太太耸着鼻子闻,皱起眉头,“这下雨天一股子泥腥味。”
“伞坏了,淋雨回来的。”
才说两句话喉咙就撕裂干涸得痛,他咽了咽口水缓解这股不适,“妈,你帮我把桌上的烟和火机拿过来,再倒杯水。”
老太太盯着他惨白干裂的嘴唇看了许久,伸出手贴上他的额头,“你是不是淋雨发烧了?”
李志勇偏头躲过去,老太太却已经碰上了那抹灼热,大惊失色往他被子上拍了下,“哎哟!这么烫!”
“你等着我去给你化药喝。”
老太太临走时不忘把桌上的烟和火机放到他床边。
李志勇从被子里伸出手拆开烟盒塑封和箔纸,倒出一根烟低头含在嘴里,颤悠悠拿起打火机点燃。
猝而腾起的火苗点亮了烟头,细细的烟草丝卷着边开始燃烧,烟雾缭绕缓慢升空再渐渐消散。
李志勇吸了一口还未来得及过肺,就被呛得咳嗽不断,淤血混着唾沫随着激烈的咳嗽喷涌洒在被子上,他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老太太闻声端了杯温热的感冒药过来,急忙掐灭他手里的烟,“都咳成这样了还抽什么抽。”
“赶紧把药喝了,我看灶台上给你留的饭你都没动,我上午包了糖饼你吃不吃啊?”
李志勇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滑下去躺着疲惫道:“我不饿,你去休息吧,我再睡会。”
老太太应声关灯走了,临时担忧望他一眼。
李志勇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向灰蒙一片的天花板,未刷白漆的水泥面经年被雨水冲刷,生了许多裂纹,有水珠聚在上头,将落未落。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前,他走马观花般恍惚看完了自己这草草一生。
大部分影像都是黑白照,唯有属于李曾的那些记忆愈发清晰明朗,色彩斑斓。
在院里那棵柿子树底下玩泥巴的她,牙牙学语口齿不清唤他爸爸的她,才会走路跌跌撞撞走向他的她……
李志勇的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嘴唇嗫嚅溃不成声。
那是他这辈子最为宝贝最珍惜的,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