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光明福利院,崔鲜花在福利院内不断的徘徊,不见的孩子令她失魂落魄,后院找完去前院,但范围永远出不了铁门外。
远处长街传来隆隆钟声,崔鲜花探头往铁门外看,等看到他们回来,崔鲜花的心才落地,她没说苛责的话,只是摸了摸他们的头,眼底尽是慈爱,不似作假,给孩子们一一裹上了暖和的外套后,领到二楼的洗漱间洗漱。
其他的孩子们早早洗漱完躺在了床上,他们的年纪不大,不哭不闹,很是乖巧和早熟。
段浦生和茉莉睡在对床,睡前,崔鲜花从顶层的柜子里取出来药膏和纱布,她搬了张椅子坐在茉莉床边,提来的油灯放在地上。
昏黄的灯下,崔鲜花轻轻掀去茉莉左眼的白纱布,上面的眼睛是完好的,只是没有光泽,让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不能视物。
崔鲜花取了些药膏抹在淤青处,她看到一旁的段浦生在盯着自己,问道:“生生,你在,看什么?”
段浦生的视线从茉莉的眼睛,转移到崔鲜花温暖的脸上,他认真道:“看您上药,我学着给茉莉擦,learning to take medicine?”
崔鲜花在国内待了很多年,虽然中文说的还不算滚瓜烂熟,但基本上都能听懂。她笑了笑,柔和的灯光照在身上,摸了摸段浦生的头,温声道:“乖孩子。”
涂好药崔鲜花就提着油灯回了妈妈房,妈妈房的木门半开着,里面亮着浅浅的黄光,等到儿童房传来了沉沉的鼾声,油灯才暗去。
夜长多梦,段浦生梦到了在家中的爸妈和哥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忙碌的家人都回了家,妈妈在花房浇花,爸爸在客厅研究手里的相机,哥哥在厨房忙活着做菜。
又熟悉又陌生的画面,此时他又在做什么,很快,妈妈朝他招手,他走过去接过花洒,阳光明媚,花房里开了好多花,妈妈矮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脸,又是考他又是夸他。
咔嚓声响,研究好相机的爸爸轻手轻脚走到花房,按下快门拍下了照片,爸爸看着照片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转身又朝着厨房拍了一张,照片里的哥哥无奈耸肩,招手喊他们来吃饭。
哥哥做的菜全是创新,属于有什么做什么,看着奇怪但不难吃,不比平日细嚼慢咽,他的碗上被放了满满的菜,看他们的趋势,仍嫌不够,他听见自己说:“不要给我夹了,吃不下了。”
哥哥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看来哥哥做的菜没人捧场啊。”
爸爸妈妈都笑出声,他们默契的夹着菜放到碗里,几道菜一下子清盘,他们竖起大拇指夸哥哥的菜创新十足,又很美味。
“言言做的菜真好吃,难怪小蕊跟我说,你们在一起是抓住她的胃了。”
哥哥的耳朵马上红了,吐槽着嫂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跟妈妈讲,而他闷自吃完碗中的饭菜抬起给哥哥看以示捧场,抬头时妈妈又捏了捏他的脸,眼中全是温柔,她轻声道:“生生变小了呢,什么时候回家呀。”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眼前的场景又成了水中波澜,石子沉到了水底,波澜散去。
半夜,冷意袭来。
段浦生从睡梦中醒来,他睁眼看着天花板,伸手擦了擦眼尾的泪渍,撑起身子看周围却是一愣,那些小孩的床边也站着一个个妇女,有的脸清晰,有的脸模糊。
小孩们熟睡着,但有几个还在埋在被子里,偶有几声抽噎泄出,床边的妇女想要抱着小孩哄,无果后,轻轻拍着被子,唱着哄孩子的摇篮曲,直到泣声散去,传来哼哼唧唧的鼾声,妇女重新以保护的姿态坐回了床边。
段浦生往旁边看,忽然一愣,竟然看到了妈妈坐在床边,那张脸无比的熟悉,在浑噩的塔罗,眼底不变的温柔格外的真实。
她想伸手摸摸他,手却穿过他的身体,愣了愣,温声道:“生生,你开心了好多。”
段浦生喃喃道:“妈妈。”
“能看到你平安,妈妈放心多了。”她的身影渐渐散去,任凭段浦生去抓也抓不住,“继续走吧,回家的时候带上小朋友们。”
“小朋友?”
妈妈轻笑了一声,带着平日的调侃温柔回应:“嗯,小妹妹不是小朋友吗?大家都是。”
妈妈的影子散去,段浦生抹了把脸,收拾好心情去看茉莉的情况。
茉莉盯着段浦生妈妈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和段浦生对视,良久,她告诉段浦生:“应该是鬼妈妈。”
“鬼,妈妈?”段浦生重复茉莉的话,随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为什么站在那些孩子床头的妇女,有的脸很清楚,有的却模糊成一团,甚至还有一模一样的崔鲜花站在那。
他突然想到,人类对母亲的记忆开始于初生的睁眼,会随着时间的更迭,不断的清晰或者迷糊。
“嗯。”茉莉点点头,她撇过脸,对身旁站着的女人全身排斥,那人朝茉莉伸手,也许是想和茉莉牵手。
茉莉没有看妇女一眼,她揉了揉手腕,起身离开了床,坐在了段浦生的床边,抬头紧盯着儿童屋唯一的时钟,她淡道:“哥,我大概猜到了主宰是什么人。”
段浦生和茉莉的妈妈对视一眼,他外面挪了挪,挡住那人探究的视线,并道:“主宰就在这些孩子里面吧”
茉莉计算着时间,看向那些沉睡的孩子们,垂下眸子轻声道:“我之前看到过一篇报道,说是福利院的孩子不能抱,一旦抱了孩子就会产生依赖,这份突然起来的温暖会一直被渴望着,逐渐成瘾,很难戒断。”
不哭不闹很懂事,从来不是因为他们天生有多乖巧,只是在漫长的哭泣中得不到回应,所以收敛了天性。
段浦生看向半开的妈妈房,心底涌上来一股难受的酸涩,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难怪,鲜花妈妈也不能抱吗?”
“她不可能永远是我们的妈妈。”茉莉回答得很快,也许这个答案已经在灵魂深处待了许久,段浦生这么一问,她也就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时钟上的时针到了整点,鬼妈妈化为青烟消失在儿童房里,茉莉盯着那缕青烟看了一晌,回到自己床上,隐约可见的侧颜表情逐渐淡漠。
段浦生轻唤:“茉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很庆幸,他们的拥抱是冰冷的,我不会产生依赖。”茉莉摇了摇头,又补充般的点点头,她注视着段浦生的眼睛,突然温柔地笑了,“不然,我怎么能遇见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