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也无妨,万事有阿姊,”姜见玥垂眸望着魏延徽脚旁的灯,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盏灯出自你手,同旁的灯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魏延徽没听到姜见玥说了什么,低下头去检查被粗布盖着的灯。
今夜进献的灯五花八门,木灯、纸灯、琉璃灯等什么材质的都有,样式也千奇百怪,有提灯,有悬灯,有座灯,还有什么香炉灯,一眼瞧上去都不名贵,但一眼看上去都匠心独具。
于是签号排在后头的人,忍不住开始紧张,即便他们清楚地知道,灯长什么样,同赏赐落在何处,并无半分干系。
魏延徽抽了个五十五的签,起初她觉得这个签子太靠后了些,有些不占优势,但是经过姜见玥不断地安抚,她稍稍放松了些,然而等到第五十四个人起身时,她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
“第五十四,请司农寺姜寺丞上前献灯!”
一连看了五十三盏灯,听了五十三回换汤不换药的吉祥话,萧贞观本都有些疲乏了,心不在焉地自顾自饮酒,等到吴大监的声音响起,被她捕捉到“姜寺丞”三个字,她立刻来了精神,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不自觉追随着高台下那个起身的人。
察觉到萧贞观目光的变化,姜见黎不慌不忙地提着包袱上前行礼,“臣司农寺丞姜见黎,恭请陛下圣安,吾皇千秋万岁,长乐无极。”
一直旁观静默不言的太上皇忽然开尊口,饶有兴味的问,“姜寺丞的灯瞧上去比旁人的都要大,不知是个什么?”
“回太上皇,请容臣打开。”
姜见黎那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搭上了包袱顶端的结子,一手各扯着结子的一边,缓缓用力,萧贞观看得心也跟着紧绷起来,结子受了力忽得松开,裹在外头的粗布没了约束,骤然四散坠落在地,里头的灯露了出来。
萧贞观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坐立不安地握住御座的把手,指尖因着用力而隐隐发白。
殿中罕见地变得寂静无声,夸赞声没有,惊讶声没有,连呼吸声似乎都停滞了。
姜见黎进献的,是一盏四面走马灯。杨木为鼓,白帛糊面,四面图案以缠花嵌就,一面春景,平野花繁,一面夏景,夏荷满塘,一面秋景,银杏铺地,一面冬景,寒江垂钓。
心思奇巧,可谓狡猾。
殿中许多人大抵都这样想。
正旦不献奇技淫巧之灯,这是文武百官心照不宣的规则,而今夜的姜见黎,很显然在试探这个规则。
若说她犯了忌讳,她所用的材质皆十分普通,便是缠花,不过也是铜丝和蚕丝线制成,又不曾镶金嵌玉,算不上奢靡,可若说她没犯忌讳,在座臣工怕是也不能认同。
今日献什么灯的都有,偏她献了工艺繁复的走马灯,又别出心裁的以缠花代画笔,在四面绘出四季之景,这得耗费多少人力才能完成?
而说她狡猾,恰恰就在她用了缠花。
缠花是何人所创,在场谁人不知?那江宁郡主为大晋开辟四海商路,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的也不见个人影,一人可抵百万军,且又是真正的良将之后,便是看在这段因果上,他们也觉得姜见黎今日不会受到斥责。
若陛下喜欢,她赢了君心,若陛下不喜,明面上也会过得去。
进可攻退可守,不可谓不狡猾!
别管姜见黎在献灯时有没有想得这么深,反正在在场百官心中,她就是这么想的。
太上皇看见走马灯后,嘴角噙出了一抹笑,极为和蔼的,像是长辈见到晚辈绞尽脑汁为自己贺岁的那种慈爱的笑。
可他本就不是姜见黎名副其实的长辈,他是执掌了天下几十年的大晋承临帝。
姜见玥心中七上八下的,为姜见黎,更为翊王府捏了把汗,她忍不住去看萧贞观的神色。
萧贞观的面色已经变了几变,从一开始的惊叹,到错愕,再到眼下的紧张,而这紧张之中又潜藏着怎么都让人忽略不了的激动。
周遭一切打量的目光都似与姜见黎无关,她从容自若地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叉着手,等待高台之上的判决。
“姜寺丞这灯……”
太上皇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萧贞观截下了,“姜寺丞这灯,心思玲珑,”一旁压力重重的目光让她有一刹那的畏惧,但她还是咬牙顶了下来,“要论工艺,无可挑剔,只是……”她故意停顿一番,吊足了百官的胃口,而后才道,“罢了,今日正旦,合该喜乐,姜寺丞也是一番美意,朕不忍辜负,朕便拿自己私库里的钱买下这盏灯,姜寺丞,你将此灯换得的银子送去京中存善堂吧。”
姜见黎缓缓叩首,“是,臣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