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并列的是一位身着劲装的女子,年纪尚瞧着稚嫩,眼神却比一旁的知县坚定的多,此时正狠狠地盯着骑马而来的一行人,视线的焦距是裴明辞。
两人便是知县与知县夫人。
再旁边的便是县里的县丞,县尉等,公服为青色袍,束铜饰革带,看向裴明辞的眼神中带着惧怕与鄙视。
这明显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
夫人继妹裴舍在马上扬声开口。
“裴明辞,你的好夫君呢,你在信中说他是良配,让我们不用担心。”
山寨众人却被她吓了一跳,居然有人敢直呼夫人大名。
裴舍继续讽刺“但是大事当前,他却龟缩在山寨之中,把你一介女流推到台前。”
“你平素最为端庄守礼,谨遵女戒女训,以夫为天,王家村被屠一事骇人听闻,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要为他承担所有的罪责吗?跟我回裴家,我会与万沛省官员解释清楚。”
文景堂众人瞪大眼睛,好一个颠倒是非。
在以前,他们在外听说可能也会相信这继妹口中的说辞。
毕竟夫人一介女流,闺阁女子典范,而大当家是恶贯满盈的恶匪。
可现在想着大当家脸色苍白,见血就晕的状态……,倒也不必如此抬高大当家。
他们正想辩驳,对面便先起了内讧。
对面县丞神色肃然,沉声道“下官深知夫人爱护家中姊妹心切,这本是人之常情,令人感佩。但夫人也不可肆意妄言,彼时之事,周遭诸村之村民皆亲眼所见,众目睽睽之下,岂会有假?难不成这诸多村庄的百姓会无端串通一气,编造不实之辞来欺瞒众人”
县丞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悲凉而沉重,“知县大人与其他县的几位知县同仁早已将折子呈递上去,您这样颠倒黑白,执意要混淆是非,这让知县大人该如何自处?又将本县那些无辜的百姓置于何地呢?”
县尉在一旁微微点头,也缓缓开口“县城大人说的有理,知县大人念夫人姊妹情深,特带您来见最后一面,此乃大人的一片仁善之心与怜悯之意啊,您不能如此对待知县大人的一片好意,置他于险境之中。”
本一直没有反应的知县大人在听到‘最后一面’以后,眼眶瞬间红透了,日光艰难地穿透森林层层叠叠的枝叶屏障,洒下斑驳的光影,而那光影映照在知县大人的眼中,竟反射出一层薄薄的水雾,隐隐闪烁着泪光。
他欲盖弥彰的低下头遮掩,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没有一点为自己夫人开口的意思。
裴舍也没有转头向她的夫君求救,脸上带着怒意盯着出声二人。
“裴舍,过来。”一道冷声传来,不轻不重,却恰好让情绪激动的裴舍听了个一清二楚。
裴舍眼神凶狠刮了两人一眼,立刻翻身下马。
知县也要翻身下马。
“吕更朝,老实待着。”冷声再次传来。
被直呼大名的知县吕更朝一副被打击的极深的模样,愣在原地。
裴舍哼笑,脸色稍缓。
“夫人如今代表的是我一县的脸面,却当众与如此恶名昭著的女子——”
利剑出鞘的声音清脆的响在耳边。
县尉大惊,竭力稳住脸上的神色看向双眸写满阴骘的女子。
裴舍手拿长剑用刀背拍打着县尉的脸。“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随着刀背的拍打可以看到县尉养尊处优上的脸上软肉的震颤和留下的红痕,那力度绝不是开玩笑的。
“裴舍”
裴舍冷哼一声,轻蔑的撇了县尉一眼,把刀扔在地上。
待她离开,县尉猛的吸了口气,急促的喘息着。
两方人马只见裴家姐妹离去,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徒留两方人马两两相望。
*
几人一路无言,行至一处清幽静谧之地,周遭静谧,唯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刚一站定,裴明辞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裴舍闻言,毫不犹豫的跪下,只是那紧抿的双唇与微微上扬的下颌,泄露了她满心的不服气。
“是你花夫人让你这么做的?”裴明辞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是,毫无干系,是我自己要来的。”裴舍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做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一句解释,难道……裴家在你心中,竟如此无足轻重?”
“我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过问。” 裴明辞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私自前来,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翠,打!”
裴舍眼神看向身材高挑的丫鬟。
小花撇撇嘴,嘟囔转过身着“谁想看啊。”
裴舍把衣衫脱下只着中衣,小翠上前抽出腰间的软剑狠狠的抽向裴舍。
裴舍跪的挺直,眼神看着前方,随着鞭子一道道的落下,裴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她紧咬着早渗出血的嘴唇,倔强的不发出一声闷哼。
又一道鞭子落下,她重重趴在地上,鞭子依旧没停,她攥紧着拳头,眼神却依旧死死看着裴明辞。
裴明辞缓缓走向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裴舍死死咬着唇瓣。
裴明辞抬手示意暂停。
小翠立刻停下。
“看来不知道。”裴明辞俯下身“今日前来营救,你是去求的知县大人还是你自己做的主调来的兵。”
裴舍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又再次滑落到地上。
她不由自主的避开眼神。“我求的知县大人。”
裴明辞平静道“成婚三年,一个小小的渡县都拿不下,出个兵还要去求那个废物。”
裴舍握紧了拳头,一直昂着的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小花背着身趁机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就是,我刚才还看县中其他官员反驳她,她也毫无办法,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裴明辞冷声道“我教训自家人,轮得到你来置喙。”
小花的背影一僵,立刻干脆利落的跪地。“属下知错。”
听到那个词语,本低垂着头的裴舍鼻尖猛地一酸,声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姐姐,您继续责罚我吧,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个月我一定拿下。”
裴明辞仿若未闻她的承诺,话锋一转 “当时我把那个废物的婚事安排给你,你很不满。”
裴舍嗫嚅着回道“……没有”
裴明辞自是知道她的口是心非,道“你哪来的脸不满,一个废物都拿捏不住,嫁给他后,你可曾调查过他的身世背景如何?只顾着自怨自艾,觉得自己被抛弃,真是愚蠢至极”
“现在跟我说,要用一个月时间拿下一个小小的县城,你既如此胸无大志,那便换其他妹妹来,你滚回裴家看顾着那个废物,让他多纳几房为裴家绵延子嗣,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刚才被打了十几鞭子也未曾落泪的裴舍须臾间便眼眶通红,急切道“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裴明辞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冷冷地打断道“两个月内拿不下宣安省,你就不要姓裴了。”
裴舍却如临大赦,一扫刚才的萎靡“谢谢姐姐!”
裴明辞目光森冷地警告“记住,我现在与裴家不能有任何牵扯,回去管好那帮人的嘴。”
裴舍脸色苍白,连忙应道“是,对不起……”
裴明辞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你的道歉,于我而言,毫无价值。”
裴舍身体一颤,立刻改口。“是,姐姐我一定做到。”
裴明辞后退,示意继续。
小翠再次上前,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伴随着清脆的声响,鞭打之声连绵不绝,数不清几鞭,惩罚结束。
裴舍习以为常的从袖中拿出绷带,草草地缠绕在伤口处,随后迅速穿好衣服,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举止间无半点异样。
小花从地上起身,凑近裴明辞,揉了揉跪得发疼的膝盖,刚才操作失误,一不小心直接跪到一个石子上了。
他看着裴舍的背影,被疼的龇牙咧嘴,嘴上还不停。“真是个缺姐姐疼爱的小可怜。”
裴明辞转头看向他。“谁让你起来了?”
小花迷茫“啊,刚才不是演的吗?”
话落,他肩膀一疼,被小翠重重摁在地上,双膝跪地,撞了个闷响。
此地石子众多,小花疼的脸色一白。
看着裴明辞和小翠离去的背影,小花殃殃的垂下头,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说话了,再也不配合主子表演了。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德行,他下次肯定还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