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也不敢把这件事光明正大地摆到桌上问,你们觉得我到底怎么样。好还是不好,或者,我只是中间的“还是”。
揣揣不安的种子一天天生根发芽,沢田纲吉有预感,再继续生长下去,十年后如果依旧无事发生,一切会把他推向深渊——他将永远沉浸在寻找自己的黑暗里,失望的同时期待着,有一个人告诉他:他被看到了,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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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白兰骑着好狗,手握琴刷,向不存在的风车前进。
沢田纲吉刚洗完澡,他湿漉漉的头发在伊冯娜高超的吹发技术下变得水光柔顺。他把喝了一半的牛奶放在茶几上,慢慢走向客厅的钢琴。
“嗯……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谁问你这个了,这不是你每天都做的吗?”
纲吉把白布掀到灰条纹地毯上,光脚轻踩踏板,他的手搁在黑白琴键上,垂眸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沢田纲吉开始弹琴,他不懂音乐,只是随心而动。最早的听众以及启蒙老师已经入土为安,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听懂他的琴声。
黑白琴键变得柔软,像水母的皮,一圈圈光斑由他的指尖点亮,湖水波纹般慢慢推远,脚踏变成黑触须,亲吻他的脚尖,甚是粘腻。
银月不知何时静静照耀他们,透过房子的所有空隙,木质结构的房屋吱吱呀呀的,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但庞然大物在注视着他们,所以连抗议都像猫叫。
所有的声音在真空中都失去了传播的桥梁,宇宙不需要人类,但感情需要,所以沢田纲吉成了太阳。他的钢琴,他的地毯,他的肩背,熊熊燃烧无声的火焰。
“那个弹琴的男孩。”
白兰飘了过来,他甚少提及别人。
屋内火光一片,他静静坐在燃烧的琴架上等沢田纲吉开口。
“哦,狱寺隼人。”沢田纲吉慢条斯理地念出那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名字。“他怎么了?在另一个世界和我有关吗?”
白兰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
每当他这么笑,第二天就一定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
白兰很少提及别人。他语言主体的优先顺序是:“我、我们”,“你、你们”,最后才是“他、他们”。
这是一道道天然的界限。白兰总是把这些人和事分得很清,近乎无情——同时常常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适时地篡改语意。他简直就是天生的演讲者。
懵懂无知的“你们”,与邪恶压迫的“他们”作分割,成为永远团结、永远存活的“我们”。
——语言的艺术被白兰玩弄掌心。
他通过层层包装把自己的心束之高阁,假意奉承的背后是沾了毒的匕首。
沢田纲吉分不清那么多真真假假,他预留出了为朋友辩解的余地,不好奇过去,不执着未来。
“狱寺隼人十四岁的时候会遇到你。”
“哦,那还有九年呢。”
“他超级——在意你。”白兰一字一顿地说。
“从我到这的每一天都有人在意我。”
白兰笑着摇摇头,他像只坏心鸟,伸出爪在纲吉的琴声中留下不和谐的跳音。
“才不是!我想他把你比作心脏~”
“狱寺隼人愿意为你去死!”
噔噔——
霎时间,飞舞的十个指尖像拧断脚背的芭蕾舞鞋深深扎进琴键中,钢琴发出痛呼,它完全活了过来,蠕动触手想要爬墙离开。
可掌控它的主人并不打算离座。
“为什么呢?”
黑暗中,沢田纲吉瞪大了金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燃烧的白衣少年。
“为什么呢?平行世界的我……是很好的人吗?还是说…只有我不好?”
“我不知道。”白兰看似满不在意地说,“你去试试又无妨。反正我看到的千万个宇宙里,他都是你招来喝去的好狗。”
沢田纲吉反应过来了,他微微颦眉,冷不丁站起来。
“……你似乎很希望我上位?”
“白兰——你在透过我看谁?”
少年白兰哑口无声,果断消失,速度之快可以说是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