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复平时的冷静理智,整个人的表情近乎狰狞,用八年苦心建立的平静刹那崩塌。
或许这八年来,不甘、怨恨仍在她刻意压制的内心深处悄然生长,又在看到故人的时候终于瞬间爆发。
为什么总有人让她回到过去,成为那个热情的、没心没肺的言欢呢?
她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她温柔可亲的母亲因意外而死,儒雅可敬的父亲留下了让世人厌弃的身后名!
平时与她亲密无间的朋友一夕之间离她远去,甚至是高熙瑶,在她出事之后也对她态度大变,那些恶心嫌弃的眼神恍如还在眼前。
她恋慕的人也走了,连一句当面的告别都没有。
而她自己,错过了那年的高考,连学业也没有了。
后来她想通了,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救赎托付给别人。
她自己也能救自己!
好在,父母给她留下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遗产。
言欢的十八岁,暗无天日、痛彻心扉。这一年,邵林泽考上了C大,言欢酗了几个月酒之后,从南城的家里搬了出来,去了另一所学校复读,第二年,她也考上了C大。
然后,她改名为郁芷。
“单君逸,我的那些日子,你敢听吗?”
郁芷声音很轻,语气带着怨恨和冷意,更多的是哀伤。
不止是暗无天日的两个月,还有精神压力巨大的一年,以及,再也无法感知快乐的七年。
单君逸的胸口狠狠地堵着,郁芷的话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昨天邵林泽给他打电话哭诉,说这几年郁芷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可他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也一直为当年没有陪在她身边而自责。他也怪过自己,但年少的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父母的能力。
八年前。
单君逸捏紧拳头,固执地看着他妈妈,坚定地说:“我要陪着欢欢,我要跟她一起留在江城!”
单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个傻小子,她父母乱搞好多年了,这样家庭里的出来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
此时的单母跟那个对言欢满口夸赞的单母简直判若两人。
单君逸生气地道:“你不了解欢欢,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后来他妈妈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趁他出门的时候搬了家,也早就为他申请了留学资格,他不得不走,只来得及让邵林泽转告郁芷一声再见。
再后来,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别人相亲、订婚。
回来之前他想过应该如何面对郁芷的质问,八年了,他希望郁芷能过得开心快乐,又希望她能彻底地向他宣泄出所有愤恨,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但当他真的面对郁芷的时候,他不仅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还觉得自己身上的痛苦犹如千钧。
他险些无法承受。
但在郁芷面前,他那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满面愧色,眼眶通红,再也无法面对郁芷,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几乎是逃也似地狼狈走向门前。这时候,郁芷突然叫住了他,声音缥缈,仿佛来自远方:“单君逸,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声音颤抖着回答:“很好。”
他的内心苦涩至极,跟她相比,再不好,都是好的。
“那就好。”
郁芷说完,整个人无力地蜷缩在沙发上。
听到关门的“咔哒”声,郁芷闭上眼,紧紧地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苦笑,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
明明他也是身不由己。
他过得好不好,当她看不出来吗?
……
现在已是初冬,天气很凉。然而,江城的大街上,香樟树依旧郁郁葱葱,枝叶青翠欲滴,没有丝毫枯败之态,空气中还弥漫着它散发出的丝丝香气。
按理说,江城的冬天并不那么让人感到萧条和孤独,但每当这个季节来临,郁芷总是比往常更加缺乏生气,心底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着,难以掀起一丝波澜。
上次掉进西山的河里,她惊讶于自己竟有想自杀的念头,但要是在冬天发生那样的事情,似乎还算情有可原。
郁芷走在江边,想起南城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如今也已阔别七年了。
本来她以为,今年的冬天会过得还不错,可是今天,单君逸出现了。
她坐在滨江大道的临江亭里,叹了口气,望着对面的高楼大厦,仍旧一层,又一层地数着,但数着数着,眼泪就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故人出现了,她也终于可以放肆地沉浸,并回忆起那些曾经令她痛苦不堪的过往。
她漠然地无声哭泣着,本就通红的眼眶变得更红了,眼睛也肿了起来。慢慢地,她的眼底终于浮现出了些许数年来被她竭力掩藏的悲切。
不远处的齐朗看着她,眼神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