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想着,正想和身旁的书童说些什么,谁知身下的马儿不知何种原因受了惊,突然狂奔起来,将子路远远甩在身后,云昭只能紧紧抓住缰绳,不让自己摔下马背。
马儿最终停在林子的深处,此时云昭已经看不到书童的身影了,这里甚至连一只野兔的痕迹都没有,这让他多少有些恐慌。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可身下的马儿却停驻不前,无论云昭怎么鞭打它,就是无动于衷。
就在云昭愁眉不展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的背瞬间绷直了,那不是寻常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那更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发出的呼吸声,这个认知让云昭冷汗直流。
那声音渐渐消失,就在云昭松了口气时,一道黑影自深林中狂奔而来,而云昭看到那庞然大物之后,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那竟是一只足有一个成年壮汉般壮硕的野猪,那野猪通体黝黑,尖长的獠牙泛着光泽,看起来经常使用,它的鼻息间喷洒出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草地上。
云昭脸色更白了,他拼命地想要操控身下的马儿,可它却依旧纹丝不动。当野猪逐渐靠近时,马儿终于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就在云昭以为它要离开时,马儿竟然长啸一声,然后尥了个蹶子,云昭被重重地甩了下来。
云昭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却发现马儿早已丢下他,自己逃命去了。云昭这时才发现,刚刚摔下马时伤到了腿,此刻的他别说是逃跑了,就连走路都难说。
云昭看着野猪逐渐走向自己,深知自己即将命丧于此,他颓唐地坐在地上,静静地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野猪猛地朝他扑来,云昭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就在那一刻,电光石火之间,自远处飞来一支利箭,直直地插在野猪的脖颈处,野猪顿时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
云昭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野猪倒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痛苦地喘息着。
女子爽朗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没事吧?”
云昭转过头,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此耀眼,她的头发只用一根最普通的麻绳高高束起,额前的碎发飘扬起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没……没事。”云昭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我扶你起来。”说着,女子便上前要搀扶云昭。
云昭顿时脸腾地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碍事的,男女授受不亲……”
听到这话,女子笑了起来,然后道:“那好吧,让他来扶你起来。”
只见从女子身后走出来一男子,对方人高马大,络腮胡,小辫子,身着一件汗衫,一身的匪气。那男人二话不说,甚至没等云昭同意,便一把将他扛到肩上,再扔到马背上,动作之快,云昭甚至来不及反应。
两人将云昭送回府上,这一路上,云昭了解到,这一男一女是逃难到这里的兄妹,兄长叫做文冶,妹妹芳名连竹。
云昭在唇齿间反复辗转着连竹这两个字,仿佛要狠狠将它记在心中。
从那之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嘴上念着心里想着的,都只有那一个人。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明艳动人,让他心神向往。实际上,他确实也没见过几个女子。
兄妹二人因着云昭的缘故,时常出入在云府,不免引起下人们的非议。非议与口舌渐渐传到了云老爷的耳朵里,他了解自家儿子的性子,慢热,不擅与人交心。这次的所作所为,怕是动了春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云昭就按耐不住性子,找上了云老爷。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的满心欢喜,原是一场惊天阴谋,这场以他为诱饵的陷阱,竟会害得他家破人亡。
云昭从未求过什么,这次却一心求娶连竹,云老爷不忍,便允了他。
这场婚事来得很快,却也轰轰烈烈。一连好几日,云昭脸上都带着喜不自胜的表情,整个人红光满面,连带着云府上下都跟着喜气洋洋。
成婚那日,云昭誓有一种要让天下人都来参加自己婚礼的架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一场婚礼,好不风光。
一切本该继续朝着正轨发展下去,可是一切也终结在这一天。云昭正敬着酒,连竹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云昭便让婢女把连竹先送了回去。
待到宾客酒正酣时,云昭也双眼迷离,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他想起,他应该去看看连竹如何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厅,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小厮,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院子走去。院子里一阵吵闹,云昭不以为意,横冲直撞了过去,只是他这一看,竟是直接把他的酒都吓醒了。
只见身着汗衫,一脸络腮胡的文冶正立于庭院之中,而真正让云昭胆战心惊的,却是文冶手中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刀,上面正簌簌地流着鲜红的液体。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而旁边赫然躺着几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云昭吓得倒退几步,他认得那些面孔,那是今早还在给他热热闹闹准备婚礼的婢女小厮。
文冶听见响动,抬眼看向云昭。他的目光透着狠厉森冷,如同一匹在月光下蓄势待发的野狼,初见时的憨厚洒脱,全都是精心伪装。
云昭的双腿抖得厉害,还不等对方有所动作,他率先摔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文冶勾了勾唇角,露出的笑似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他长刀一挥,还没来得及对云昭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云昭便因为惊吓过度,魂归西天。只是那一双眼,因为包含了太多的怨恨与不甘,就这样愣愣地睁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婢女小厮在嘻笑打闹,父亲在下棋,母亲在绣花,就连马厩里的那匹汗血宝马都一如往常。一切好似都没有改变,又好似有了改变。
云昭看着自己泛着青灰色的皮肤,上面的血管格外明显,像是会随时暴露出来。他发现自己不会笑了,脸上的所有神经都如同被控制住,做不出任何表情。
这个家里,似乎只有他,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他是鬼,他们所有人都是鬼,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死了,可他也活着,他看了看周围那些唤着自己“少爷”的鬼,眼神暗了暗。他想,或许他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在活着。
他再也不是那个疾病缠身的人类,他是拥有着力量的鬼怪。或许,他可以报仇了。
云昭死在秋日,死在他十七岁生辰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