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丝深呼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她承认她很紧张，尤其是看到这么多陌生的面孔，他们的眼神或好奇，或警惕，她从未同一时间接收过这么多的情绪，这让她有些无所遁形。

然后，隔着这么多双眼睛，她突然看到了艾尔莎，因为只有艾尔莎的目光，澄澈而欣慰，一瞬间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灵魂。

艾尔莎不知道为什么莉丝突然放松了下来，她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她就像是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莉丝再次看向人群，而后在众人各色的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地摘下了眼罩。眼罩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而人群中却是一片惊讶声。

混血精灵，这几乎是这些妖族代表给莉丝设定的标签。她的存在，不伦不类，有如半人半妖，是不应该诞生的。而这样的人，往往会被视作不详的存在。相应的，莉丝为她的降生早已付出了代价，所以现在是她该反击的时候了。

“我想我就是很好的证明了。”莉丝的声音柔若无骨，甚至还带着隐约的颤抖，但她很好地支撑了下来，“我叫莉丝，是精灵与人类结合生出的孩子，我的存在被王室所不容。父亲失去继承权，母亲精神失常，而我被关在永无天日的高塔上，长达十三年。这些是族人对我的惩罚，也是我怨恨他们的理由。”

莉丝的声音从起初的颤抖，到后来的镇定自若，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越发充满力量，像是手指敲在琴键上，那么铿锵有力。

“我试问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难道混合着两种血液出生就是原罪吗？评价一个人的好坏难道不应当基于他的品性和行为吗？我无数次刺向我的眼睛，只要那只不被族人所承认的象征消失不见，我或许可以活的轻松点。可是它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无论多少鲜血涌出，最后都会完好无损地恢复。我放弃了，放弃成为一个他们眼中合格的人，我继续做那个在黑夜中独行的怪物。虽然孤独，但至少自在。”

说到这里，人群从一开始的躁动、质疑，逐渐变得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认真地聆听，他们好像真的在倾听莉丝的人生，听她那些悲惨的遭遇，感同身受地悲痛着。

“我本没打算站在这里。弱小如我，本打算继续如同蒲公英一般随着风肆意飘扬，去到任何角落。但是，有个人出现了。她让我意识到了我的不同，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原来我也是可以被人喜爱，被人依赖的。她帮助了我很多，甚至给了我站在这里的勇气。为了她，我决定露出我最原始的样子，以丑陋但却真实的姿态去面对那些伤害过，欺辱过我的人。”

莉丝的演说结束了。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没有停顿的话，等到反应过来时，她涨红了脸。后半段几乎成了她对艾尔莎单方面的告白，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尴尬。

艾尔莎愣了愣，率先鼓起了掌。她的掌声清脆，像是真空环境下噼里啪啦放起的炮仗，一下子惊醒了众人。有些人也跟着鼓起掌，一时间，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人群中起伏。

兰栩很快收敛神色，勾了勾唇：“真是一段激动人心的演说，想必如果下面站着一群热血鲁莽的士兵，早已经主动请缨，冲到前线了吧。”

好一番揶揄，这个兰栩嘴巴真是厉害，艾尔莎替莉丝捏了把汗。

“你的悲惨遭遇我们没理由同情，说到底那是你们族群自己的事，毕竟我们族人死在精灵族手底下的不计其数。我们本就筹谋着一场随时会到来的战役，你的加入无足轻重，所以这位精灵小姐，你可以为我们带来什么呢？”

麦德不动声色地笑笑，但他头发上飞起的树叶昭示了他的不愉快：“小兰栩，几年不见，你的嘴巴越发的毒辣了。”

“麦德先生谬赞，我不过是站在妖族的角度考虑问题，冒犯了你的公主殿下真是不好意思。”兰栩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

“很感谢兰栩小姐认真地出谋划策，”莉丝一片平静，兰栩的唇枪舌战似乎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对于这场战役而言，我的价值。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的价值，大概就是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精灵族，了解他们冠冕堂皇的外表下，有着多么肮脏扭曲的灵魂。如果没有我，你们恐怕无法顺利地进入王宫的大门，更别提一举歼灭了。”

被莉丝这样瞧不起，兰栩的脸色有些不好，偏偏她还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其实在出发之前，”莉丝不慌不忙地说，“我已经联系在宫殿中曾照顾我的女仆安妮，她是我的亲信。如果她能够在王宫中将和我们有着相同志向的精灵召集在一起，这对我们而言，将是从内部瓦解精灵族最有力的力量。”

莉丝的话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已经开始有交谈声，不论是好是坏，莉丝抛出的话题确实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皮肤白皙，一头褐色头发的男人弱弱地举起了手：“我们怎么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们精灵族里应外合对付我们的计谋？”

人群热烈讨论的声音淡了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莉丝，仿佛在等着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真好笑。”艾尔莎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到，她脸上还挂着真心实意的嘲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觉得好笑。

“你什么意思？”那个男人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地质问艾尔莎。

“要我看没意思的是你们。”艾尔莎有些慵懒地摊了摊手，“你们是真不知道妖族现在是个什么境遇吗？精灵族大费周章派一个卧底来搅浑你们的水，就为了扫清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我敢说，只要你们继续照着现在的处境不做出任何改变，不需要精灵族出手，十年之内妖族必定灭亡！”

“你！好狂妄的人类！”兰栩被噎住，只能愤愤地咒骂一句。

她没办法反驳，也不能反驳，因为艾尔莎说的是事实。妖族现在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他们如果还不努力为自己争取权利，只会慢慢地灭亡。

艾尔莎的任务完成了，现在看看莉丝要怎么办了。

“我理解大家的担心，我的身份，既是你们认为可以利用的存在，也是暗藏蛰伏的杀机。这很矛盾，但不是没有解决办法。”莉丝很淡定，仿佛眼前如毛线团一般杂乱的现状她真的能解决。

在她的授意下，麦德上前，莉丝再次说道：“我知道你们妖族有一道咒术——盟约信条，只要我在此立下誓言，并发动咒术，我便不能背叛盟约，否则必会遭受雷霆之刑。”

盟约信条是存在于妖族非常古老的咒术，人人都知道它的强大，却没人敢轻易使用。毕竟山盟海誓的恋人都能兵戎相见，谁又敢轻易许下承诺？

莉丝没再看众人的眼色，此时仿佛有圣洁光辉洒在她的身上，她虔诚地祈祷：“我莉丝在此起誓，我将与妖族众子民，同心同德，协力合作，以推翻精灵王朝没落腐朽制度为己任，绝不背叛誓约。若有违背，雷霆万钧，皆可覆我。”

她的声音在一室内久久回荡，宛如盘旋的候鸟，徘徊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