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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歌头醒后疼欲裂,记忆出现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是怎么晕倒的,只觉得是喝花酒喝断片了。由于醒来又是夜晚,他根本没意识到平白无故少了一天。
见其短暂失忆,原本紧绷的桑诺松一口气,百无聊赖地将一本书翻得哗啦啦响。
蔡歌见阿洛商、桑诺二人气氛诡异,奇道:“吵架了?在看书?你一勒燕人,还识汉字?!”
面对蔡歌的突然关爱,桑诺白眼翻上天:“从前吃了不识字的亏,现在当然长记性多读书,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你。”
蔡歌又被带偏题:“什么书?读到哪啦?”
“《大召通略》。勒燕人写的。”桑诺商合上书,“平瑞年间,勒燕来朝,先皇后月氏静谣,于孕中通奸使臣。”
蔡歌干笑,有种“本来就丢人还是外族写的这下更抬不起头了”的尴尬:“皇家丑闻嘛,哪一朝没有。”
“事发,先帝赐死月静谣,因“星君之谶”留下刚出生的争云飞守皇陵。平瑞二十六年,勒燕进犯,召朝节节败退,争云飞替新后的嫡公主——如今的逐华君前往和亲。途中,遇叛乱,勒燕易主,公主争云飞嫁与新的左贤王,乌那兰·阿洛商,成为王妃。”
皇家密辛,不可评判,蔡歌脸色精彩,只道:“先帝晚年,召朝衰微,边关动荡,至今不安。大公主身带原罪,不受宠爱,替嫁和亲是……情理之中。”
桑诺轻蔑一哂。平日里他是阿洛商忠心耿耿的狗腿子,此时,竟真有几分勒燕大祭司的模样:“起初,小王妃争云飞人畜无害最会讨人怜爱,数次献策解救勒燕王朝于水火。谁知一稔后,这小王妃出卖勒燕草原,为母国传递情报,直接导致了勒燕王朝覆灭,族人被屠。
“她藏的真深啊,连我阿母都……”
“好了。”阿洛商起身,打断桑诺。
蔡歌抬头就对上阿洛商犹如蛰伏头狼的眼神,其中的冷漠、狠戾使恶寒陡然冲击蔡歌头顶。他心中起疑,未等成型,阿洛商绿眸一眨,又恢复平日明明如月,毫无心计的神态。
“你……”
阿洛商偏头问道:“我怎么了?”
蔡歌顿时哑了,数十年刀尖舔血所养成的危机感使蔡歌下意识觉得,此时还是闭嘴为妙:“没、没怎么,卖萌可耻……”
桑诺翻白眼,心道:这时候知道惜命了。
待阿洛商走出门外脚步消失,桑诺突然转向蔡歌,道:“蔡大人。”
听到这个称呼,蔡歌挺意外,眉毛挑得老高。
“都说争云飞命苦,带着原罪降生,将她养大的师父也因为包庇勒燕质子被皇帝处死……我很想知道,小王妃,后来怎样了?”
蔡歌长久沉默。想起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他出身寒门,用命换军功,一路摸爬滚打得先帝青眼,恰逢打压士族豪强,才捡了个尚公主的大便宜。蔡歌向来同情穷苦百姓痛恨门阀家族,他从心眼里对这位早死的大公主是敬佩的。可是……蔡歌想起逐华君争云皎莞尔一笑的面容,愕然升起无边的罪恶感:现在的他位极人臣,和曾经的豪强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资格可怜一个和亲的公主?
桑诺咧嘴惨笑,心里满是酸楚:你在想什么?
如果大公主争云飞没有替你的妻子、新后的嫡公主和亲,是不是就能在皇陵蹉跎一辈子?
或者是你在庆幸,还好是争云飞嫁去勒燕和亲,你才捡了尚公主这个大便宜?
正当桑诺打算结束交谈,睡一好觉之时,蔡歌突然开口:“大公主在我眼前亲手割破了乌那兰·阿洛商的喉咙。我因身负重伤,昏了过去,醒来就在公主府了。此后,勒燕王子的尸体和大公主都不见踪迹,至今下落不明。”
桑诺一愣:“所以说……她真的,很可能,还活着?”
在门外听墙角的阿洛商呼吸一滞,他突然不想知道答案。
欲离开,却听见长生天悲悯低语,他死去的灵魂在不远处发出叹息;族人的冤魂附在他的腿上,哀嚎哭泣。
他想起族人的尸山、灼烫的鸡皮。草原自此荒芜,燎原烈火至今未灭,横穿脖颈的伤疤痛彻骨髓,马头弯刀上的图腾嵌入掌心。
阿洛商双腿沉重,一步也迈不出,只觉得蔡歌的声音忽大忽小:“小王妃在和亲之时被先帝灌下慢毒,五感销蚀,心肺受损。据说她在和亲第一月就开始咯血,勒燕灭族时,眼睛几近失明。召朝出兵勒燕前,她千里夜奔回到召朝,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被她表兄,如今的天子师温颂玉一朝笏打晕才作罢。活着,一身伤病,慢毒反复发作……不如死了痛快。”
话音未落,虚掩着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狠狠撞在墙上飞速弹回,在撞到阿洛商面门前一刻被他抬脚抵住。
大门颤颤巍巍惨叫几个来回,终于停下。
一时间,三人脸上神色各异。
阿洛商居高临下地立于门扉,睫毛一垂洒下纤长的墨影,却挡不住眼中寒光:“探子来报,花照野现身凉州游神夜市。”
“动!”
···
隔着一条街,三人挤在半肩宽的窗户窥视。
桑诺嚷嚷:“题凑哥你别挤我!”
“谁挤你了,明明是阿洛商!”蔡歌按着桑诺地头往下看:“黄花菜,你别挤他!”谁知一回头,只看见因惯力一开一合的门,根本不见阿洛商身影。
蔡歌“啧”了一声:“无组织无纪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