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正值壮年,不出意外还有个三十年好活。
既然不是代表他帝星,那更该杀。
庭前柳退去外袍将婴孩包裹:“徳诵帝星的护法神煞为一头碧目苍狼。胎死腹中则会犯了帝星神煞,苍狼将吞食国运!并且星君此世极有可能活不过十八岁……若非自然死亡,陛下,国将不国啊!司天监一行人马上就到,望陛下三思!”
说罢,无风无月的夜空一颗极亮的明星带着浩荡星火划落,正是徳诵帝星!
庭前柳重重叩首,冷汗淋漓。
皇帝杀意正浓,但也不敢拿国运开玩笑。
恰巧司天监等人踉跄赶来,乌泱一片:“陛下!监正牧归泽得出九字谶纬:‘非星不王,当以天下养’,陛下三思啊!”
皇帝呼出一口浊气。非星不王的意思是:若不是这个帝星转世的婴孩,他根本没有资格做皇帝。
月氏四世三公,权势滔天,门生遍布朝野。放眼望去,跪在脚底的司天监众臣中不知有多少是月氏的人。死一个女儿对月氏来说不算什么,他月氏当然可以纵容皇帝任性。但若得寸进尺赶尽杀绝,那便是皇帝不识抬举。
非星之谶被这群随时可以触柱死谏的月氏门生压来,皇帝不得不对外宣称皇后娘娘难产而亡,公主虽为帝星转世,但克父克母六亲无缘,即刻派去守祖先陵墓。
两个时辰后,皇帝胞妹长公主扶桑君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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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之后怎么可能在孕中私通小小使节?这个故事的槽点太多。当年月氏一族权倾朝野,现在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皇后之死可能只是先帝打压整治氏族的第一步。
庭前柳、罪臣、心心念念的师父、守皇陵,这几个字怎么能连到一起的。
大概是因为箱内过于逼仄,花照野有些头晕:“那我母亲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请见先帝……”
如果不是这个叫庭前柳的人舍命相救,争云飞就要和母亲一起躺在幽陵吗?
花照野昏沉沉想着,越想头越疼,喉咙被莫名其妙的悲伤塞住,直打颤:“争云飞会一直睡在母亲柔软的腹腔,随着她的腐烂而消亡吗?他们会不会在母亲的棺椁旁,给这个死婴打一个小棺材?抑或是直接丢给野狗?”
阿洛商愈发困倦,没有听清花照野说了什么,嘴唇要吻不吻地停留在花照野耳边,使出全部的力气悲哀地问道:“如果,如果你是我的妻子,会为我殉情吗。”
过于执拗的模样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孩,花照野静了半晌,反问:“你为你的妻子殉情了吗。”
阿洛商愣了许久:“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比她先死。但是我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她死了。我是她的遗物,要看她的意思。”
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顿话唬住,花照野在心中“哎呦喂”了一句,哄小孩一样:“这么深情啊。出意外的话呢?”
阿洛商撑起花照野的肩膀将她微微推起,漆黑一团中格外悲伤地看向花照野,无论如何也无法看到争云飞。
他松手,花照野闷哼一声落在他的胸膛。
阿洛商空洞地望着箱盖,像是殉葬后不瞑目的尸体望着漆黑棺材盖,心道:出意外的话她现在趴在我身上,忘记和我有关的一切,没有为我停留。
直到花照野以为阿洛商睡着,使劲在他腰上卡了一把,阿洛商才道:“出意外的话,她会比我先死,我愿意为她殉葬。”
花照野情绪来得快失去的也快,嘲笑:“大公主死了七年了,你不还是活蹦乱跳的跑到凉州来抓我,还把自己搭进来了?”
“她没死。”
阿洛商有些激动地支起上半身,定定凝视着花照野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头碰得箱盖咚地一声:“我会不惜一切找到她,穷宙达幽。”
“太有文化了!”花照野压低声音,赶紧把他按下来顺顺毛,贴心又不靠谱地出馊主意:“汉话怎么学得这么好,等你老了伤病缠身,就告老开个学堂骗小孩玩吧。”
话音未落,一声哨响穿过黑夜,车队停下,有人高喊到:“那边的箱子什么声音!”
花照野心中咯噔一声:难道阿洛商动作太大,被发现了?
她已经能想到镖师磨刀唰唰挨个查看的模样,不多时果然听到翻箱开柜和谩骂的声音。
身下的阿洛商烧得神智不清,外面镖师地脚步声逐渐靠近——没有选择了。
坏菜,这下真要串一把刀上,剁碎、喂狗、合葬了。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若阿洛商还能一挑十可以尝试反杀,可他现在这迷糊样……
花照野扯下发带将阿洛商捆在身上,咬牙一脚踹开箱盖,发狠用力,带着阿洛商翻出木箱滚下马车!
“在那!是贼!拿火把来!”
镖师和杂役伙计带着刀棍转眼逼近,两端夹击,不断有石块掷来,其中一块重重砸伤花照野额角,花照野闷哼一声在心里骂得极其难听,她一个瞎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跑,死沉死沉的阿洛商还瘫在她身上。
落水前和何昭姬约定亥时三刻老地方见……
花照野心一横,立即连滚带爬向侧面翻去!
“干什么吃的别叫他跑了!”
不幸中的万幸,土路的侧边便是陡坡,随着灌丛呼啦一片乱响,两人猛扎进坡下的草堆!花照野胡乱抓来大把碎草盖在二人身上,脸往阿洛商胸膛一埋开始装死: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不要发现我……
夜黑风高,几个镖师举着火把探头,从草堆旁走来又走去,脚步就落在花照野头顶,阿洛商不动声色地将她抱紧。
花照野心脏狂跳气息停滞,寒毛竖立浑身僵直——果然,一人端详凌乱的草堆,二话不说提刀插入!
只见一刀插空,镖师拔出再度插进草堆,锐利的刀刃贴着花照野的后脑勺,削掉一把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