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云飞微微皱眉,阿洛商提前预判她要做什么,握紧争云飞的小腿:“别去。你管不了。”见争云飞态度坚决,阿洛商补充道:“伽西耶都管不了。”
争云飞问:“玉达粼与乌洛兰关系如何?”
阿洛商道:“刹林长老分娩时寤生,三天三夜,危在旦夕。我母后以召朝针灸之术矫正胎位,刹林长老才得以顺利生产,母女平安。”
争云飞了然,道:“她或许可以成为草原上威风凛凛的将军,也或许会成为丝路商道上富可敌国的商人,她的人生有无限可能。”说罢提气起身点在众人肩膀借力,三两下跃入人群围成圆心,一把捞过阿之护在身后,单凭双指便夹住长鞭尾部,整条鞭子霎时绷得又紧又直,玉达粼脸色瞬间铁青!
争云飞微微侧脸便看到阿之感动得两眼含泪,星星都快从她又大又圆的眼睛中溢出来,就差搂着争云飞以身相许了。
阿洛商警觉锁眉,吹响马哨,踏青不知从何处狂奔而来。阿洛商飞身上马,战马当道人群纷纷退让,他掐准时间弯腰伸手一把将云、之捞上马背,三人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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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洛商莫名其妙的打岔中,争云飞根本没法好好安慰阿之。阿之眼泪汪汪地用十分别扭的汉话讲道:“愿长生天保佑你,芋圆儿姐,沐沐之真的不想嫁给苍决,沐沐之要追随你一辈子……”
争云飞满头大汗,干笑着一面摆手说“言重了言重了”,一面提防刹林长老玉达粼提着鞭子来抽她。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管人家的家事,可能是因为无法接受花季少女的命运是洗手作羹汤,嫁作他人妇。
简单将沐沐之安顿后,争云飞根本不敢回王帐,抬眼果然看见玉达粼像一头气势汹汹的雌豹来王帐兴师问罪,似乎真有一根铁棍似的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面。
伽西耶料事如神,抱起明歌,先一步蹿得连影子都不见,留下老实人丹辉承受怒火。
不小心与丹辉对视后争云飞噔噔噔后退三步转身就跑,阿洛商跟在她身后两手一拱表示:“加油,兄弟,加油。”
丹辉注视着肇事者畏罪潜逃的背影,一向面瘫的脸上裂开一丝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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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直至后半夜,高朋满座间萧挽挽笑着吻向一位陌生姑娘,两人如两把鲜花捆在一起般滚落进草地深处。
此地少儿不宜,路过的伽西耶见之叹着气让奶娘带小孩到一边玩去,桑诺以为在赶自己,摆着手说“我不走我不走”,舔着嘴唇,和小八哥一起目光炯炯地盯着丹辉将刚炸好的糍粑滚上豆粉淋上红糖浆。
争云飞被伽西耶萧挽挽联合哄骗只抿了一口草原的烈酒后就开始晕乎了。夜晚风凉,争云飞陷进狍皮褥子,火光衬得她双颊格外瘦削,嘴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殷红。
她浑身冒着热气,喉咙被酒烧干,却死犟不去喝水,靠着阿洛商就不愿意挪窝,阿洛商只好用左胳膊去跟桑诺抢吃的。
争云飞哼唧了一会,开口问道:“伽伽,你的名字真好听,是什么意思?”伽西耶咽下丹辉递来的糍粑:“……唔,草原的狼公主,和,长生天的鹰使。”
“狼公主……”争云飞双眼开花一般浮现崇拜,“王上姐姐,我好喜欢你啊,要是跟着你是不是就能成为草原上吃的最好的女人……”
伽西耶笑着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在耳后,仰头大饮一口草原上醇烈的马奶酒,故意看了一眼即将就要拈酸吃醋的阿洛商,感觉他越来越像饺子了。
想到这伽西耶抿唇一笑,转移话题:“‘丹辉’的意思是‘残阳如血’,萧挽挽的意思是‘千万不要忘记我’,‘桑诺’的意思是‘一望无际的嫩草’。她忽然喧笑着望向阿洛商:“至于阿洛商,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为你而起的。”
争云飞有些疑惑:“为我?”
伽西耶望向远方,道:“当我们的母亲还只是召朝汤家的小女儿的时候,她和你的母后月静谣、长公主争昙是手帕交。三人曾约定,若是生下长子长女,定要和对方定下娃娃亲的。比如,原本不出意外,我是要嫁给温家那小子的哈哈哈哈哈哈,谁知道我先碰到了——噫,明歌!不要啃脚脚!!!”
伽西耶起身走远了,争云飞挣扎着要追,声音微弱,被草原的风卷得不知去向:“碰到谁了……伽伽……”
眼见争云飞变得沮丧起来,阿洛商按着争云飞的肩膀,一招手,道:“反正不是庭前柳。看那是什么?头头!头头才是真正的狼公主呢——头头,来,过来!”
头头嗷呜一声颠颠跑来,半路还不忘叼起一只小羊。
草原真正的狼公主头头大人眯着眼和小羊羔一起赖在她怀里,争云飞瞬间忘了伽西耶,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呼噜小狼的头顶一会挠挠羊羔的下巴。
萧挽挽不知从哪束花中脱身,肿着嘴,有些落寞地望向伽西耶远去的方向,随即一抹嘴上水迹,拉着脸做到争云飞身边,被阿洛商菜刀眼飞过去后发出“切”、“啧”、“嘻”地气声挪远两屁股。
“除了你宝贝,剩下的谁稀罕。”
阿洛商点点头,短促地笑了一下:“确实,你只喜欢年长的姐姐和风流的寡妇……但她喜欢谁就不好说了。”
“哈,你也知道我人见人爱——”
“拉倒吧,人见人嫌。”阿洛商戳了戳头头,道:“喜欢他吗?喜欢他就‘嗷——呜’。”
头头瞅瞅萧挽挽瞅瞅阿洛商,最终选择往争云飞怀中拱。
萧挽挽分别向左上右上正上翻三个白眼,点了烟狠狠抽一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我们灌她。”
阿洛商假装没听到,一脸“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警告萧挽挽别忘争云飞脸上吹,转移话题:“那你故意气她就能有结果?”
此她非彼她。
萧挽挽也喝多了,看了眼争云飞衣角上像是要飞走了的祥云金纱,带着一种魔怔地执拗,道:“庭前柳死了就有了——她自己都说了,‘先遇到了’我王兄。可我王兄死了,按草原的规矩,她不该嫁给我吗?况且我王兄咽气前嘱咐过我们要相互保护好对方,她当时怎么说的?她当时答应了!”
听到“庭前柳”三个字,争云飞迷茫地抬头开始寻找。
阿洛商温热的手捂在争云飞后脖颈安抚她,对萧挽挽道:“明歌都这么大了……你也很爱明歌,忍心让他失去父亲?”
萧挽挽嗤笑,晃着烟杆道:“你我幼年失怙,没有父亲照样长大。草原的父亲不是战死了就是在战死的路上,这十年来,跟着父亲长大的孩子有几人?更何况我爱明歌是因为我爱他娘!父亲是一种职责而不是一个角色——明歌有我们还不够吗?”
萧挽挽长长抽了一口,烟气全部过进肺里,烟斗指着争云飞,又道:“过两天就前往北线支援大祭司。那儿就是个绞肉机、无底洞,伽西耶不会让她随行。你怎么办?”
“梨俱部落残暴猖狂,阿莫卡国灭后梨俱与勒燕接壤,数十年战争不断。和他们打,我都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怎么舍得……”阿洛商指尖捻着争云飞发尾的流苏,许久后问道:“轮到谁留下护送牧民转场了?”
萧挽挽头往丹辉的方向一偏,好整以暇地准备看阿洛商失态:“伽西耶会让你镇守后方?怎么可能。只有你做中军冲杀、丹辉殿后,我才敢做不要命的前锋。”
谁知阿洛商只是顿了一顿。
四周都是人。
贵族、侍卫、平民、奴隶……
左边的在疯狂斗舞,右边唱着祝酒歌,奶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前边的将弦乐吊上苍穹,后边的人马呼啸而过。
风将阿洛商的发尾吹到争云飞身上,他侧目静静盯着微醺的争云飞。
阿洛商看上去好像和热烈的草原格格不入,他气质在野蛮生长的勒燕人中显得尤其突兀。风路过他都要静上三分再缱绻地缠上争云飞。
他轻声道:“往南,召朝勒燕交界处,腐烂的肉泥把乌鸦养得肥圆;往北,士兵还未到北线战场就冻死在半路,吐出的血都是内脏被冻烂的碎渣。勒燕草原呢?男人要么死光要么上战场,只留下妇孺病残,无法独立转场。”
闻之,萧挽挽脸色大变,紧接着就听到阿洛商说出他最害怕听到的那几个字:“我不想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