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商来去匆匆,临行前吻在争云飞额头低声说了句“我走了”便返回北线战场。
他的狼首肩吞将争云飞在睡梦中硌得生疼。可惜喝下安神的汤药后争云飞如何也醒不来,冥冥之中感应到阿洛商的离开却无法操纵手臂去勾他战甲的袍角。
阿之看着争云飞醒后怔怔抚摸阿洛商睡过的冰凉床塌鼻头一酸,端着药膳走进,轻声道:“芋圆儿姐,大将军走前留话,说,毁不危身,鬼夜勿行,不必勉强自己。”
桑诺扭扭捏捏跟进来,没人问他,自己倒是开口解释:“我才不是非要留下来呢!都是我家大人逼的!”
话音未落,小狼头头不知从哪里飞奔而来,湿漉漉的鼻头拱在争云飞手心,嘤嘤嘤个不停。
哦,原来他把头头也带来了。
端起玉碗,争云飞尝不出什么滋味,还是尽力吃完药膳。
她的指尖还缠绕着阿洛商送给她的狼牙项链,那链子像是打了死结一般赖在她手指怎么也甩不掉。
争云飞厌厌靠回软垫,胡乱应了几声便翻身背对着日光欲再度睡去。
谁知刹林长老玉达粼径直走进,将争云飞一把从被窝深处拽起来,沉声道:“怎么,心跟着你的小情人飞到极北雪原了?”
阿之做起事说起话来又急又慢的,吭哧半天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桑诺皱眉:“刹林将军,小王妃尚未痊愈,还需休养,不要折腾她!”
玉达粼轻蔑一笑,凑近争云飞,太清楚她油盐不进、万事答应,转过头依旧死性不改的性子。
问:“桑诺小朋友说你还需要休息,你怎么看?”
争云飞眼神回避,挣扎不过遂耍赖一般全身放松,就由玉达粼拎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玉达粼怒极反笑,“我不管你在召朝当公主时怎样,不管你来和亲勒燕最初的目的是怎样,这些都过去了,你现在是勒燕的王妃摄政王庭,轮不到你懈怠偷懒!
“阿之是被我养费了烂泥糊不上墙,只能找个人嫁了生孩子,你也要每天傻着脸给阿洛商生一堆孩子吗?你若是对勒燕有二心,我亲手砍下你的首级;你若是只想做一个依附丈夫的花瓶王妃,那么现在就交出王玺去北线找你的情郎,我从此不再多说一句。”
玉达粼拿起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金环扣在争云飞的头上,接着道:“探子来报,梨俱部落的霍卡率领一支军队绕过北线战场直指勒燕王庭,楼兰遗民大肆集聚,似与梨俱联手,必须重视——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收拾妥当来议事堂;一刻钟过后,你若未至,王庭外会有一辆马车,丹辉亲自将你送去北线。‘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你到外面,不要说是我的学生。”
说罢玉达粼若矫捷黑豹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忘提溜起到现在都没有搞清现状的阿之。结果出门就看到不知何时偷偷跑回来、探头探脑的苍决!玉达粼两眼一黑又一黑,揪着他的耳朵呵斥:“滚哲尔·苍决!谁许你回来的!你父亲知道吗!军令如山,你怎么敢偷偷跑回来!来人——”
“阿姆!阿姆!”苍决抱着脑袋,八面反翘的短发毛茸茸的像只不怕死的小虎崽,他挺着胸,衣衽处滑落一封书信:“是我爹让我回来的!他老人家说‘这崽子在北线贪生怕死,无甚用处,就跟乌洛兰将军南下回王庭罢!’谁知我还没见到乌洛兰将军,他就已经急哄哄地走啦!我想阿之妹妹想得紧,怕父亲反悔,便悄悄跟在他后面……可跑死我了……唔,阿之妹妹,你近来可好?”
说着,苍决笑得十分羞赧,背着手脚尖划着地面扭来扭去:“阿之,你不要看不起小爷!小爷才没有贪生怕死!北线局势愈发不好了,我大哥二哥皆已埋骨沙场,爹怕我真的死在北线才赶我回来的……”
阿之皱着眉苦着脸躲开苍决要来牵她的手,往玉达粼身后躲,小声道:“不劳小苍哥哥挂心,我跟着芋圆儿姐,好得很!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快走罢!”
玉达粼哭笑不得地要去拧阿之,佯怒:“好了阿之!就不能大方一点?还有你,苍决,嘴上说说是没有用的,既然回了王庭,做出些实事来,阿之崇拜你,自然愿意嫁给你了!”
另一旁听墙角的桑诺见侍女端着手盆衣服流水一般垂首走进,东支西吾的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也红着脸退下。
一刻钟后,争云飞出现在议事堂瑰丽的琉璃门前,鹭鼓声起,八方跪拜。她发丝编入珍珠宝石,头戴海棠连理枝的金环,好似花团锦簇,引得蝴蝶停住。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来,警惕又轻蔑,争云飞浑身不自在,脊背像是被头头用湿舌头用力舔过,却在重重人群中一眼看到坐在副手的刹林部长老玉达粼——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脸上的皱纹是风霜的册礼,灰白的卷发是岁月的勋章。她的眼神明艳冲动,野心勃勃,其中没有欣慰也没有赞许,因为这只是争云飞应该做出的抉择。
她是一位经验丰富、严厉刻薄的长辈,是伽西耶送给她的礼物,是影响争云飞一生的老师。
争云飞霎时稳住心神,忽然就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不是要一个人、一座城,她要的是巍巍昆峨、天下江河为她奔腾。她不爱听人说她肩膀瘦削、轻若飞云,因为她要挑起天下,剑挽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