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眯,吹着流氓的口哨,“你吃一口,尝尝,这是营州特产的‘林橘’,你在东京吃不到的。”
陆明将信将疑,骨节分明的手捏住果子,试探性的放在唇边轻咬。
咔嚓一声,脆脆的口感,酸中带着微微的甜,吃得人口舌生津。
林橘,陆明轻轻呢喃,念着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在阁楼里,谁把你关起来的?”见陆明放松警惕,程知遇试探性地开口,“你是......陆家的孩子?”陆明的说辞显然跟记忆中的对不上,但程知遇不会认错脸。
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得陆明警觉起来,他下意识逃避关了窗,转过身却发现荷包忘了还回去。
程知遇吵闹的声音隔着窗子直往他耳朵里钻,但陆明实在不好意思再开窗,局促地捏着荷包站在原地。
阁楼昏暗,偶有虫鼠掠过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背着窗站了良久,指腹摩挲过荷包上的绣样。
是两个绣得歪歪扭扭的字。
他不认识。
“啧。”程知遇烦躁地啧了一声。她的眼神在阁楼周围扫射,循着记忆来到入口,却发现这里上了好几把锁。
上一世程知遇来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根本没这些碍事的玩意儿。
“乖乖,乖乖?”程连虎的声音传来。
“在!”程知遇立马窜出来回应,“爹爹,你怎来了?”
程知遇连忙迎上去。
“哎哟,咋搁这儿呢?”程连虎担忧地看了看她,“你既吃醉了酒,便不要乱走,叫爹爹一通好找。”
“爹爹寻思你去找你阿娘了呢。”程连虎絮絮叨叨,熟悉的感觉不由得叫程知遇心暖,她伸手拽住程连虎袖子,笑道:“知道啦知道啦,这就跟你回去了。”
本着入乡随俗的道理,程连虎身上穿着绣着元宝纹样的长衫,革带镶金,偏营州人体型庞大,看着便还是一副膀大腰圆的阔气样。
倒是程知遇适应得快,眉似柳叶,顾盼辉煌,个子高挑,一身俏粉色齐腰襦裙,若不开口,倒显得她像江南女子。
“阿娘嘎哈去了?”程知遇操着一口营州话,蹦蹦哒哒地跟在程连虎旁边,眸子不动声色地从阁楼紧闭的窗子上扫过,转瞬收回。
程连虎没有注意她的神情,胡乱摆了摆手,“你阿娘跟其他商户的夫人去看陆府的莲池了,咱不懂,那有啥可看的。”
“陆府才多大点,今个又来了这么多商户,不得挤死?”程知遇讶异。
“可不呗,看个花还得排队,那队慢的被七步蛇咬了都能活半年。”程连虎咂舌。
程知遇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阿娘知道你这么编排她,小心回来揍你。”
程连虎一下噤声,幽怨地看着自家倒霉孩子,“呦呵,胳膊肘就会往你阿娘那拐,过会子和陆家主谈生意,我不带你了!”他一甩袖。
程知遇狗皮膏药似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道:“好爹爹,我不再说了,你带我昂,带着我。”
程连虎装模做样拿乔,抱着胳膊哼一声,程知遇绕着他跑来跑去,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上一世,程连虎把程府交给程知遇的时候,身子骨已不算硬朗,如今程知遇还能看见这么鲜活的父亲,眼眶已酸涩到无以复加。
转身片刻擦掉泪珠,再蹦到程连虎眼前时,已换上灿烂的笑颜。
“爹爹,你说,陆家主能同意跟咱们合股吗?”
“问问呗,又不掉块肉。”
“爹爹,你真得减减肥了,脚还没迈进门,肚子先走二里地。”
“嘿,你个臭丫头——”
父女俩在路上打闹,程知遇身量轻盈,倒给程连虎累得气喘吁吁。
“程连虎!!!”只见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秀眉一挑,叉腰直喊程连虎的大名,父女俩虎躯一震,鹌鹑似地并排站得笔直。
“娘子?”“阿娘!”
戚雅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俩人身前一站,冷笑一声,“好啊,这还搁外面呢,在道上吱哇乱叫啥?大的脸皮厚,小的也不知羞,丢不丢撵?”
“娘子。”程连虎心虚地嘿嘿一笑,“咱不说好了么,搁东京不说营州话。”
“?”戚雅抱着胳膊蹙眉,“我也妹柚口音啊。”
程知遇死死抿住嘴唇憋笑,眼神游移不敢看戚雅,程连虎也用手指蹭了蹭鼻尖,憋得脸涨红、肩膀震动。
戚雅抬脚便踢,一人一脚,公平公正。
“滚滚滚,滚回宴上去。”戚雅一哼,“烦死了!”
父女俩连声应和跟上戚雅,脸上笑眯眯的,哪敢违背。
“哎呦,可算是见着人了,程家主这边请。”陆家主笑呵呵地迎上来,将人引到上座。
应营州习俗,陆家主将他们一家排到了一起,陆、程两家主面对面闲聊,戚雅带着程知遇侍在后面。
“我这府邸不大,路却绕些,程娘子这是去哪儿逛了?”陆家主笑得和蔼,眼尖瞧到了程连虎身后的程知遇。
他知道,营州这地界最是宠孩子,更别提程知遇是程府独女,程府宝贝着呢,先同她说两句,彰显一下长辈的和蔼。
“回陆家主,实在是晚生一时不胜酒力,本寻思着出去透透气,不知怎的,竟拐到一处阁楼。”程知遇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陆家主的神情。
果不其然,在听到“阁楼”二字时,陆家主神色明显难看,却还维持着长辈的体面。
“你可看着什么了?”陆家主凝眸盯着她。
“瞧着个人。”程知遇顿了顿,见陆家主神色紧张,便话锋一转轻笑,“只是那人脾气不好,还未打个招呼,便关窗跑了。”
陆家主明显松了一口气。
“是个疯子,程娘子还是少惹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