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程榭在程府设宴,特意请了白羽尘和魏九安。
说来,这倒像个局。
设宴是假,试探是真。一来是为了向外人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二来,古来没有臣子宴饮还请君主到臣子府做客的例子,如果白羽尘去了,正好给了程榭好名声,若是不去,程榭毕竟是个将军、是一国重臣,白羽尘若是没有理由不去,反倒被人猜疑,会落得个怠慢忠良、不体恤臣子的名声。不管怎么想,受益的都是程榭。
而且,他特意上折邀请,请的不只是白羽尘,而是白魏二人。
现在这出戏演得很好。京中流言纷纷,都在议论白羽尘厌弃魏九安一事。民间流言一向会被京官留意。京官知道,也如同朝廷知晓;朝廷知晓,就恰如天下人知晓;天下人知晓,就是真事。
但程榭是不信的。
人尽皆知,白羽尘与魏九安恩爱得很,一点误会都不曾有过,更别提如今突如其来的厌弃,更是不寻常。
白羽尘收到折子后,想都没想,蹙眉吐槽道:“这程榭莫不是在边关待久了,连脑子都落在了边境?”
兰蕴奉上茶水,笑道:“皇上是说宴饮之事?魏大人不在,不知奴婢是否可以为您解忧?”
白羽尘将折子放在桌案上,道:“与你说也好,朕不愿在心里闷着。他上奏试探朕与子矜,傻子都能猜到,朕一定不会带子矜去。他多此一举,反倒显得他自己愚蠢,明知故问,居心叵测。”
兰蕴笑了笑,道:“依奴婢看,程将军这是给自己挖坑呢。您与魏大人的戏演得漂亮,无人质疑。程将军却故意试探,反倒显得有意了。”
白羽尘点了点头,道:“你在朕身边多年,倒也是聪颖了不少。”
兰蕴福了福身,道:“奴婢原是想学皇上的谋略,但却学不明白,只能徐徐图之,先悟了魏大人的巧思。”
白羽尘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去长生殿侍奉几日吧,也好替朕分忧。”
兰蕴微微一笑,行了礼后就退下了。
但是白羽尘要给自己塑造个软弱无能的形象,自然还是得去的。
夜晚。程府。
白羽尘一行人到时,程府内的宴席已然开始了,分毫没有“恭候”的态度。
天子出宫,自然是要净街的。因此,街上除了御前一干人等以外,一个人都没有。这也衬得程府内推杯换盏间的奉承声越发刺耳。
一墙之隔,却仿若两个天地。
门口的管家见了白羽尘,甚至只行了朝臣面圣时的礼,道:“将军在里头恭候皇上多时,请您入内上座。”
白羽尘连一个正眼都不曾给他,只带着安烬和侍卫们走了进去。
主殿。宴会场所。
程榭坐在主位,仪态有些懒散,想来是喝醉了酒的缘故。
白羽尘从正门一进来,一入内便与他直直对上了视线。
程榭与他在坐的诸位交好的同僚都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是看向他。
程榭挑衅一笑,举杯道:“臣喝多了,皇上见谅啊。”
礼乐声停了。
程榭身边的好友靳齐刚要起身行礼,程榭便按住了他的手,对白羽尘笑道:“靳齐是臣的好友,今日陪臣喝酒聊天,也有些醉了。”
白羽尘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没说话。
程榭微微挑眉,道:“请皇上恕罪啊。”
白羽尘余光扫过四周。周遭各位大臣都不敢动弹,不知如何是好。
白羽尘抬手,安烬很有眼力见地递上一杯酒。
白羽尘看着程榭,笑道:“程将军为我大梁立下汗马功劳,朕亦是感激不尽,也该敬你一杯。”
他敬酒,程榭只好起身举杯,走到他面前。
场面话还没说出口,白羽尘便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
程榭的假笑僵在脸上,道:“皇上,臣还好好站在您面前呢。”
他当然知道,这是敬死人的酒。
白羽尘笑道:“朕无眼疾,自然能看见爱卿。只是朕视爱卿为肱骨之臣,爱卿要将朕置于何地啊?”
程榭道:“臣自然……不敢逾矩。”
白羽尘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绕过程榭,坐在了主位,对在场众大臣微笑道:“你们呢?”
大臣们纷纷起身,开始表忠心。
程榭只好坐在了主位旁边。
乐师又开始演奏了,借着丝竹喧嚣,程榭道:“臣的妹妹程秋近来看中了易家的几匹绸缎,很是喜欢,故而前些日子托臣采买,臣前些天在京中走动频繁,也是因此。”
白羽尘摇晃着酒杯,故作了然,道:“不妨事。只是朕听闻程樕死了,毕竟也曾是湘王的朋友,朕也十分心痛。别的你都有数,只是护送棺材的过程中有些地方不能出错,你可有准备?”
程榭道:“愿闻其详。”
白羽尘道:“边关苦寒,那一带还闹过匪患。若是因此,程樕死后不得安息,那他的在天之灵不得怨恨死你。”
程榭干笑两声,直入主题,道:“那么您想怎么办呢?”
白羽尘也喜欢痛快人,直接道:“朕希望程家军可以护送程樕的遗体到边关,也算是表一表忠心。”
程榭思考片刻,不置可否。
这个理由确实还算正当。毕竟程家军是程氏在大梁建国前就已经创立的军队,算是自发组建,如今送一送程家的二公子,也算是尽忠。
但是对于程榭和白羽熙而言,自然是不利的。
程榭是宁太妃的侄子,宁太妃又一直想扶持白羽熙称帝。这次谋反的主要目的也自然是扶持白羽熙。可是如若战争真的打响,白羽熙和程榭一定会在京城带着程家军攻入皇宫,届时打他个措手不及也未可知。可是如今白羽尘提出让程家军护送程樕遗体至边关,名为“护送”,实为“调动”。
如果程家军真的被调走,即使留下一小部分人,也完全不够。
程榭怕就怕白羽尘会先下手,将程家军调走后将京中地程氏子弟一网打尽,届时谁也活不成。
那如果,他先成了功臣呢?
程榭笑道:“皇上思虑周全,臣谢皇上隆恩。”
谢完恩,程榭又道:“不过嘛,既然您提到了边关一代的匪患,不知该如何处置?”
白羽尘没想到他会留意这点,只含糊道:“朕过些时日会派人剿匪。爱卿不必为此忧心。”
程榭若有所思,笑道:“那就预祝大梁河山安定喽。”
白羽尘回以微笑。
散席后,白羽尘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安烬给他捶着腿,压低声音,道:“皇上,今儿个程将军大不敬,皇上可要责罚他?”
白羽尘嗤笑一声,道:“他如今有兵有权,何须敬朕?”
安烬叹了口气,道:“奴才也是害怕。”
白羽尘睁开眼,道:“今日宴席上的大臣恐怕都有了二心,你让影三看着些,如有差池,立即禀告。”
安烬点头,道:“奴才明白了。”
白羽尘想了想,道:“你待会儿遣人去趟刑狱,就说……南临使臣在京中横行霸道,你带人去擒拿——当然了,别真抓,最好插科打诨过去便是了,别把事情闹大。顺便,找到年粟,让他入宫见朕。”
安烬颔首,道:“奴才明日便安排年大人入宫,奏明南临使臣寻衅滋事之事,请皇上亲自定夺。”
白羽尘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道:“不错。”
顿了顿,又道:“你让人通知谢羌,带着长生殿的侍卫去京外校场与禁军汇合。即刻就去。另外让他暂领从三品协领之职,他知道该做什么。”
安烬点头,道:“奴才明白了。那您可要去见见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