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的军靴踏在地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直到回到军部单虫宿舍,锁死房门,他才放任自己滑坐在地。后脑勺重重撞在金属门板上,疼痛却无法驱散鼻尖萦绕的那缕气息。
抑制剂失效了。
这个认知让埃德蒙狼狈地蜷起身体。他伸手解开军装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试图让过热的身体降温。颤抖着从床头柜摸出备用针剂,却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眼前浮现出珀尔莱那双含笑的灰眸。
埃德蒙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玻璃针管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碎裂开来,透明的药液缓缓漫开。
埃德蒙的意识坠入了一个梦境。
蝉鸣撕扯着午后的暑气。小埃德蒙蜷缩在灌木丛最茂密处,淡粉色的发梢沾着几片草叶,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碎胸腔。这是他们最爱的捉迷藏游戏,而他赌上了全部的骄傲要赢一次。
忽然,头顶的树枝沙沙作响,倒挂着的小雄虫出现在他面前,长发垂下,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找到你了!”珀尔莱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眼角那颗泪痣随着笑意微微上扬。
“不算!”小埃德蒙涨红了脸,“说好不能用精神力的!”
小珀尔莱轻盈地翻身落地,“谁让某只小雌虫连信息素都藏不好~”他凑近小埃德蒙的颈侧,鼻尖轻轻耸动,“是铃兰的味道。”
两个虫崽在花丛中追逐打闹。埃德蒙被突出的树根绊倒,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哭出声,未来的军雌怎么能为这点小伤掉眼泪?
“真是个爱哭包。”小珀尔莱跪坐在他身旁,指尖拂过伤口,雄虫幼崽的精神力泛起微光。
“雌父说我们要订婚了。”小雄虫突然开口。
小埃德蒙被呛得满脸通红。他想起昨天偷听到的对话——“两个家族联姻”“最优秀的血脉结合”。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像是揣了只振翅欲飞的蝶。能和珀尔莱一直在一起,光是想想就让他开心得想在地上打滚,又羞怯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宿舍里,成年的埃德蒙蜷缩起来。军装衬衫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发烫的皮肤上。那时的维兰瑟家族继承虫还会亲昵的喊他“埃迪”,而不是现在这样疏远的“少校”。
梦境变换。
十八岁的埃德蒙站在检测中心门口,手中的报告单上的B级字样显得格外刺眼。
他死死盯着那个字母,仿佛这样就能让它们消失不见。B级,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珀尔莱的伴侣,甚至连护卫队的资格都没有。维兰瑟家族不会要一个B级的雌虫当继承虫伴侣。
“喂!”
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珀尔莱冒雨追出来,昂贵的丝绸礼服下摆沾满了泥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雌父取消了后天的宴会。”珀尔莱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
“你还不明白吗?”埃德蒙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嘶哑,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军校制服上,"B级雌虫连做你护卫队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敢看珀尔莱的眼睛。害怕在那双灰眸里看到失望,或者更糟,怜悯。
睫毛上的水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坠落在地。珀尔莱的表情隐在雨幕里,只有攥住他手腕的力度泄露了情绪:“埃德蒙·艾什本,你这个——”
梦境再次变换。
军部礼堂的灯光晃得虫眼睛发疼。二十岁的埃德蒙站在授勋台上,崭新的少校肩章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台下掌声雷动,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观礼席最前排,那个本该坐着维兰瑟家族代表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听说珀尔莱正式进入社交季后,每天收到的约会邀请函能堆满整个前厅。
按理来说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但他却又忍不住自虐般地收集所有关于那个虫的消息。听说某个贵族雌虫送了珀尔莱一匹纯血赛马,听说雌虫在舞会上邀他跳了一支舞,听说他戴着别虫送的蓝宝石胸针出席晚宴。每一个消息都像钝刀割肉,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打听。
现实中的埃德蒙开始不安地翻身。高热让梦境与现实逐渐混淆,恍惚间,他又站在了圣所的走廊上,珀尔莱的指尖抵在他的胸口,隔着军装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灰眸里,此刻正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成年后的模样。
“兰瑟...”睡梦中的雌虫无意识地呢喃,环抱住了自己。
埃德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梦境与现实的分界线彻底崩塌,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军部宿舍,还是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雨夜。
“你这个固执的笨蛋。”梦里的珀尔莱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雨水中,那双灰眸燃烧着埃德蒙从未见过的怒火:“谁在乎什么等级?我在乎的是——”
夜巡卫兵的脚步声,将埃德蒙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军装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床头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距离天亮还有很久。他艰难地支起身子,喉间泛起血腥味。
埃德蒙伸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湿润。他愣了片刻,堂堂少校,居然因为一个梦就...
视线落在床边的地板上。碎玻璃和药液的痕迹还在,提醒着他抑制剂失效的事实。埃德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起身走向浴室,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发烫的皮肤,却浇不灭体内躁动的热度。
镜子里的雌虫双眼通红,埃德蒙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一拳砸在镜面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指关节渗出的血珠顺着裂纹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