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
密集的雨声将她的声音掩去,雨点打在窗棂宛如子弹轰击,屋里子黑漆漆一片,电线受潮在刚才就暴火花短路了,窗外的灰蓝色浓雾缓慢流动宛如无实体克系生物体在屋子里漫延伸张。
小朵朵很害怕,她跳下大床往外跑,她想找妈妈,刚出门就被一股大力攘了回去,那张看不清眉目的面容只有一张黑洞洞的口,冲她发出尖唳骇人的吼声。
“小孽种,滚回屋里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小朵朵心里像被狠狠一刺,惊恐地睁大眼缩进屋,但想找妈妈的渴望太强烈了,她蹭到门角另一边想要往外探,突然闪出一个孩子身影,只比她高一个头,将她狠狠推倒。
“小野种,小野种,你是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更多的孩子加入进来,“唐小朵是小野种,小野种,没有爸爸的小野种。”
她心里又痛又气又伤,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长大了,身体一瞬拔高冲了出去,扫开那群乱叫的小萝卜头,冲向森森大宅外。
妈妈,妈妈……
大宅外只有滚滚滔天的黑色洪流,卷走人畜、家具、小车,有人还在朝她吼叫,把她往回拽,她想到自己长大了,有力量了,她可以去救妈妈了,她甩开那些阻拦她的人,往前冲,冲进洪流里。
她可以救妈妈了,她有力量救妈妈了,她要救回妈妈,救回妈妈……
谁也不能阻拦她!
深深的大坑里,妈妈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面目浮肿,和她记忆里的模样差得很远很远。
她不想听周围大人的话,她尖叫,“这不是我妈妈,这不是我妈妈,你们把我的妈妈还回来,把我妈妈找回来,还我妈妈,还我妈妈,这不是我妈妈,这不是我妈妈,这不是,不是……”
“你们杀了我妈妈,我要杀了你们,我恨你们,你们都是坏蛋,都是坏蛋,你们还我妈妈来,你们是坏蛋,我恨你们,我要杀了你们给我妈妈报仇,报仇,报仇……”
啪的一巴掌狠狠落她脸上,那是……妈妈的妈妈。
“成何体统!简直不知礼术!”
“你还想像你妈一样吗?”
“不准哭。”
“做我杨家的女儿,不准这么没规没矩。”
她大吼,“我姓唐,我不姓杨,我不是杨家的女儿!”
13岁那年失去了母亲,唐朵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儿。当然她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可怜,她还有一个强大的外祖,当地望族,外爷曾任当地区长,倍受崇敬,去逝时得十里八乡送葬,哭丧队连绵整个山头。
那年,也是她第一次叛逆。她在三爷爷家的三个表哥帮忙下,14岁那年成为了少年班的一员,开始走上脱离外祖家的路,并一去不回头。
她走得义无反顾,毫不留恋,但杨家某些人却开始穷追不舍了。
杨书启天没亮就找来了香柳巷18号,在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七点才唤醒唐朵开门。
他看着妹妹打造的新房子,跟记忆里那个有些破败简陋的小屋截然不同,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般。他站在庭院里,看着那辆曾登上海城当地新闻台,在整个网络上爆火过一轮的小黄鸭电动车,即激动自豪,又消沉难言。
唐朵顶着一头乱发,垂眉答眼地瞥了杨书启一眼,“见着了,剩下的余款打了就上路。看什么看?别想让我开我的宝贝小黄鸭。早餐买了吗?”
杨书启忙说准备了唐朵喜欢的螺蛳粉,还有糯米团子,海城的灌汤包也有,鲜奶都热好了云云。
唐朵听着,脸色也没好半分,回头穿上外套,换了鞋,提了个素描包就出门。
杨书启还想说至少梳个头吧,他有方便洗脸巾和护肤品。
杨家规矩是极讲究头面的,面不洗还看不太出来,这头发不理就太打眼了。回头要让老太太看到,一准叨叨那句“成何体统!”,这话就是唐朵的导火索,一点就着,到时候就算是在深山老林里扫墓,一旦闹起来,她怕是半分都不会留,滚都要滚下山,狠得吓死人。
扫墓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要闹腾起来非得气出几个高血压、心脏病不可。
唐朵上车把早餐都炫了一口,杨书启递来纸巾、洗面纸等,她也没拒,最后一把梳子递来时,她故意拿乔就是不梳。直到走半路上在服务站停车解决生理需要时,杨书启借机给她拍灰,迅速地把她头上的反毛梳了下去,兄妹两怼了一路,当然主要是唐朵在怼。
车在老宅停下时,唐朵没下车。
远远地,隔着那条河,看了眼对岸的白墙黑瓦大房子,她迅速收回了眼。
小时候觉得那屋子又高又大,无法攀登,绕过照壁后的庭院天井深得像一张会吃人的嘴,都变成了她童年的梦魇。
现在一切都褪色在了日升月沉里,现在看起来矮小了,斑驳,衰颓,垂垂朽矣,依然那么冷冰冰毫无人气。
过很久,那像一张吃人大嘴的黑洞洞石门里走出个佝偻矮小身影,那人似乎朝她这方抬了抬头,心像瞬间被刺到,她迅速转过眼,拿起没吃完的早餐,味同嚼蜡地吃着。
杨家的墓地在早年响应国家墓葬改革时,为了做表率第一个从山里迁进了公墓。临近清明,扫墓的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