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韩景砚拦住了提着垃圾带出来的邹哥。
邹哥被吓了一跳,喝道,“你小子,倒真沉得住气!”
原来,火警响时,韩景砚第一时间给邹哥打的电话,又有邻居帮忙,他愣是忍着没进屋,又没有离开。
邹哥叨叨一堆,见这人笃在跟前竟然一句话也不回,只是乖乖听他训斥。
末了,就是再大的气劲儿似乎都被磨没了,没好气地问,“都说了姑娘暂时没事儿,已经上楼睡下了。你要真舍不得,干嘛要说分手?分了还守在这里,你们这些年轻人……”
韩景砚脸色青白,出口时声音明显干哑,“邹哥,很抱歉,我不能再见她。唐朵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多照看着。若有什么紧急情况,她二哥现在海城不方便联系,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想办法配合。”
邹哥实在是不解,小声问,“你……不会是家里有了,把人家姑娘当小吧?!”
“不是。但我真的不能再见她。”
韩景砚半边脸被路灯打得发白,眼眶黑沉。邹哥觉得那眼底压着太多晦暗不明的东西,便也不好再多说,情感的事外人都没用。
韩景砚接了垃圾袋往巷外去了。
上了车,袋子也没丢。
在坐上静了不知多久,他深吸口气又用力扒了扒头脸,伸手在储物盒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来,都发潮了。夹在指间,抖得厉害,猛吸了好几口才点燃。
气息太乱,突然呛得厉害,咳得爬在方向盘上,抬头时满眼潮意。
事实上,他在约定时间前两个小时就到了,他一直坐在车里,没有进去,看着手机里不时收到的催促短信,有姑娘甜蜜的比心大头照,腻歪歪的表情包,久违示爱转款,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汇聚成巨大刀刃戳进身体里,不断翻搅。
他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如此没用的时候,以前跟初恋、姚惠她们分手时,有过犹豫,也不像现在这般宛若行刑。
他已经不是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了,可每次看到她纯澈热情充满感情的眼神,就愈来愈迷失,他以为这只是一时,没想到清醒的这刻会有这么大的恐惧。
他怕!
他不敢深想,时间一分一秒迫近,到她打来催促,他不能再拖,他用力抹了把脸才走进小巷。小巷被晚霞辅满斑斓光影,他曾多次踏着光,乘着风而来,四邻炊烟缭缭,嬉声如旧,他曾恍惚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回家的丈夫。他手里提着的是妻子爱吃的水果,蛋糕,鲜花,当那扇大门打开时,迎接他的就是幸福的……金殿。
可惜今天他要做个刽子手。
“唐朵,抱歉。”
他决定挥刀时,没有心软。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最好的决定。
他看着她怔然失神的表情,怕她再上演撒娇耍赖哭鼻子,怕自己招架不住再次心软,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宛如弹无虚发的狙击枪,封死了猎物所有逃避的空间。
她如他所愿,没有质疑,吵闹,反驳,没有扑上来纠缠,甚至到他离开时,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平静得让他不安,沉默窒息感从漆黑的大眼里漫延,他的心也塌陷下去。
||石宇集团也是你的家,大家都是你的家人,你并不孤单。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想掴自己耳光,太虚伪。
他忍着下一秒就想拉她入怀的冲动,指甲陷入掌心,提醒他现在狠心退出,她才能在未来得到真正幸福。就算从此以后,再无人向他撒娇,唤他雷欧,等他回家,给他准备一双柔软的海豹拖鞋,天真又卑微地求他多一次亲亲,再来个抱抱,少一点赞助费,多陪伴一日……
||唐朵,你我之间并不是爱情。也许有些喜欢,也只是你刚失恋,又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新环境,有些寂寞空虚,需要陪伴。
||等这段时间过了,你会适应的。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这些何偿不是他用来自欺的借口。
他绝决地甩门离开,终于听到她那声怒吼,才放心安慰自己,她还会骂人,还会发泄,情况就没有太糟,可他连巷子也没能走出,多迈出一步气息都像被抽空,只能在距离不过十多米的树荫下,苟且又懦弱地想着,若是她真冲出来追他,他就彻底完了。
没有如果。
她没有冲出来,这就是命运对他卑鄙无情的宣判。
她就像一把火,喜欢他时轰轰烈烈,热情积极,主动出击,没羞没燥,她是他见过最充满活力的姑娘,只是看着她都像被阳光温暖偏爱。当她不爱时,也可以毁灭一切,可以带走他世界里所有的光。
他看着灯光依然明亮温暖的小黄屋,哪里也去不了。
二楼的小夜灯光,不时通过联网智能管家,查看屋内各角落的情况,包括煤气监测。卧室看不到画面,但有声音监控突然传出。
“韩景砚,不精确计算的话我们认识已经有100天啦!”
那似乎是从音响里传出来的,她卧室里有一套影音投影设备,他们可没少利用那东西创造爱爱氛围感,甚至还跟毛片里的主角们比拼速度和声音。
“我承认,当初第一次在酒吧里是对你见色起义,可是哲人说过,怎么开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创造未来。英雄不问出处,爱人不拘情史。”
“我喜欢你,还有一点点爱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从今天开始让我们以男女朋友的关系,正大光明的拥有对方吗?”
“你再不开口,我就当你默认啦!”
“MUA~~”
深夜电磁波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种闷窒感,像是另一场还未更醒的美梦。
突然一声刺耳哨鸣,声音彻底消失。
美梦彻底醒了。
韩景砚从方向盘上撑起身,看着手机的监听画面,反复操作后发现再没有声音了。他知道那不是梦,监控有备份,他还能再听一遍,两遍,无数遍……去幻想她做这个告白VLOG时,甜美可爱,令人心动的样子。
是他不配得的样子。
他慢慢拉直身,靠回椅背上,以手挡额,挡去路灯的刺痛,忍住不让某些情绪决堤。打火机在指间反复擦燃,熄灭,火苗幽微却又不断复燃,直到真正熬干最后一滴油。
这一夜,漫长得就像幼年时所有的噩梦串连在了一起,血淋淋画面一幕幕砸向他。在所有的血幕里,总会时不时飞出一幕不一样的,与那个美梦有关的画面。
||哥哥,哥哥,你别难过,我把妈妈分给你。妈妈她会做超好吃的鸭脚螺丝煲,还有露水汤圆。我喜欢玉米,不喜欢大头丁,我们一起吃有甜甜玉米的露水汤圆,好不好?
||他当时,也许正处于命运交割之处,痛苦也热烈,他想冲破命运的缴杀,他热爱生命,他不想沉溺在那片灰冷之中。他渴望阳光的温暖,渴望救赎。但真正能救赎自己的只有他自己。所以红蓝火焰横贯整个车身,冲破画框,那也是他发出的不甘心的呐喊吧!
她曾给他最纯粹的温暖,甚至小小年纪就一眼看穿他的命运窠臼。
||如果你们能让我的小黄鸭,在龙城畅通无阻地跑起来,我就是你们的人啦!
||雷欧,雷欧~~~雷欧……
||韩景砚,我要把你的名字裱起来,挂我屋里施法,利用言灵术念上九九九九九……嗯嗯遍,你就别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儿!
呵,这个小笨蛋,还以为他们认识才100天。
这个秘密,就让它一直成为秘密。
他竟然觉得痛快又得意。
-
唐朵睡不着。
她从床头柜底下拿出一只鸭头奶瓶,是那种大娃娃喝的,超过了350ML。
够大,够黄,是她一眼相中它的理由。
里面盛的不是乳白乳白的牛奶,而是绀沉带紫一晃泛着叠叠红光的希拉兹。
那个自诩年月长于她就控制她酒量的家伙,不知她偷光一瓶希拉兹都灌奶瓶里喝掉了,哈哈哈~~~她总有法子跟他对着干的,不是嘛!
分手就分手,她又不是没分过。但被人甩的感觉不好受,她要先缓缓。
喝了酒,心里那个闷结似乎松散了几分,她还是一点儿泪意都没有,像是准备做得久了,情绪都在准备里耗光了似的,她竟然哭不出来。
他快刀斩乱麻似地一通哔哔哔,说完就甩门走人了,根本没给她酝酿情绪的时间啊!
狡诈的老家伙!
真够狠心的。
她刷开手机屏,想要发消息打电话去骂,可是看着狮子头象好久,她也没有下手的勇气,仿佛要迈过一道坎儿,就是回不了头的万丈悬崖,她还想自欺地给自己留一点希望的空间,至少……
至少在此时一个人的被窝里,不会突然跌进绝望的冰海里。
怎么办?心好慌,她从来没这么慌过,飘呼呼像踩不到实心底似的,慌得难受。
她不断灌酒,寻找古人说的勇气,嗯嗯,加油!
一个人生活就是这样,遇到什么困境都得一个人想办法,一个人扛着,一个人捱着,捱着,捱着,似乎就变坚强了。
窗外似乎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