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做梦,还有什么?”老爷子又问。
“还能有什么?”苏煜回过神来,“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臭小子,我不盼你好谁盼你好。”老爷子数落着他,看他蹲在地上一样一样装药,眼底却闪过心疼,“听说那家人又去医院闹事了?”
苏煜动作又顿了顿。“您消息还挺灵。”
连他都是今天才知道。
“我有内线。”老爷子玩笑,眼里却有几分认真,“要不咱转行吧?”
“你方叔叔不是在卫健委嘛,他们部门明年初要招人,咱也不走后门,你就正儿八经去考,还不一考一个准?”
“您挺看得起我。”苏煜左耳进右耳出,随口搪塞。
“要不去你大堂哥公司也行,你就把管公司当治病,看哪儿不好就把哪儿修理修理。”
“行。”苏煜一乐,“哪天我执照真被吊销了,我就祸祸他们去。”
“臭小子,净跟我嬉皮笑脸。”老爷子说着,看见蹲着的苏煜撑了下柜子才站起来,心里老大不舒服,“大伯是认真劝你,就你这身体,本来也不适合——”
“就我什么身体?”苏煜挑挑眉。
好嘛,说错话了。
这孩子打小倔得厉害,体质不好还不服输。
从懂事起就铁了心要锻炼身体,先是游泳,小破体格硬是拿了个市季军回来,拿完热度退了,又陆陆续续迷上马拉松、攀岩、射箭,还有什么巴西柔术……
虽然都是三分钟热度,玩玩就放,身体倒真锻炼得不错,可这车祸一出,全完蛋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老爷子心是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就你这么健壮的身体,干医生多屈才?”
苏煜“哼”了声,把药和血压计都给他放回原处:“您老不用想那么多,我可以转行,但得是我自己想转,我这么多年武功,不可能因为别人几句闲话就废了,他们算老几?”
不算老几,但是憋屈。
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对上苏煜那双倔强的眼睛,到底住了口。
等苏煜转头去接电话,老头儿憋屈地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儿,又给他配了把大剑:“武功?看把你能的,你怎么不去华山论剑……”
他嘟囔着,想了会儿,又远远在纸那头画了个形容奇丑的老太婆,奋力给她打了个大叉。
苏煜接完电话,看老头儿在专心画画,没再进去打扰。交代保姆盯着他别喝酒,苏煜转过身离开,眼睛沉了沉。
其实他真想过转行,甚至想过当个流浪汉,每天屁也不干,就晒晒太阳发发汗。
可想来想去,那些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苏煜也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小时候他想要很健康很优秀,觉得这样他妈就不生气了,会回家来。
后来他务实了,去做很多事开发很多爱好,想填满生活的空白。
但生活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一片无边的旷野,他越填,它越旷。
直到他有了目标,做了医生,手握手术刀,心无旁骛完成一台台手术,他才真正感觉踏实。
只是现在,这种踏实岌岌可危。苏煜攥了下手指,一瘸一拐,走出门去。
*
苏煜接的是顾子尧的电话,记起家里还有这么个拖油瓶,他赶回去跟顾子尧吃饭。
饭是四菜一汤,都照顾了苏煜的饮食标准,苏煜打眼一看就知道了。“做一两个菜我吃就行,小孩儿还要长身体。”他交代冯姨。
顾子尧受宠若惊:“不要紧,哥你吃的我都爱吃!”
他说着,表忠心似的夹了一筷子寡淡的青菜,咀嚼两下,神色扭曲吞下去。
妈呀,任务艰巨,儿想撤。
苏煜看他一眼,起身从苏明皓的储备粮里翻了罐牛肉酱出来,拧开递给他。
顾子尧感激涕零:亲哥!
“凑合一周。”吃完饭,苏煜把自己的台灯拿到顾子尧房间给他架好,盯着他打开作业本。
“不凑合,哥。”顾子尧想也不想答,“我巴不得离开爸妈,你不知道妈有多唠叨。”
嗯,确实不知道。苏煜冷着脸,伸手帮他调了下台灯的光线。
“不光唠叨,脾气还老大,她一盯我写作业,我脑子都吓得不能动。”
“不能动还是懒得动?”苏煜没好气地撸了把他脑袋,站起身来,“写吧,写完有不会的一起问我。”
他说着,走出顾子尧房间,关门时看了台灯下的小孩儿一眼。
这小子大概想象不到,有人写作业的时候,还挺盼着被唠叨。
苏煜上小学前,安琳有天突然通知他,她跟他爸已经离了婚,然后她抱了抱他,就带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家门。
苏煜发着懵,追出一趟街,摔得鼻青脸肿,却只能看着她的出租车汇入主干道,融入车海,再也没有回头。
苏煜从一年级起就是一个人写作业,那时候他跟他爸住的老楼隔音不好,一到晚上,他常听见别人家的妈唠叨,有时还是吼叫。
他没有人吼叫,故意把作业做烂都没有。他爸除了上班,就是闷在自己房间发呆、喝酒或者写他那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苏煜要想被唠叨被吼,得靠关了灯缩在床上想象。
“哥你吃药!”顾子尧忽然开门蹿出房间,大声提醒他。
“知道。”苏煜答了声,合上他房门回到自己房间,挺老实,倒了过敏药来吃。
吃完他看了眼自己光洁干净能摔死苍蝇的书桌,和桌上打开的书:《机器人泌尿外科手术学》。
五百多页的书,已经翻看到四百页。
求知欲挺旺盛。苏煜扯了下唇角,把趴在脚下的元宝抱到膝头:“他看书到几点?有没有按时喂你?”
元宝不作答,躺倒让他给顺毛,温热的肚皮起伏,发出两声“呼噜”,舒服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梁乐那小孩儿怎么样了。”苏煜自言自语,“还有刘青他儿子,我撤了,他会不会为难师祖?”
“我给他惹了麻烦……”
“但是他也给我惹了麻烦。”苏煜抓了抓过敏的红点子,“我们应该算扯平?”
元宝“呜呜”了一声,仿佛在赞同他的话。
苏煜安静下来,手贴着它的背,抓了抓它的毛:“我在想着师祖,但师祖很看不上我吧?脾气急,没礼貌,还——”
苏煜扫了眼整齐得大变样的卧室,“还不讲卫生。”
元宝转头舔了舔他的手。
“嗯,没错,我还有你。”苏煜弯起唇角,又缓缓放平,“元宝,我有时候觉得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他自言自语着,翻了两页桌上的书,眼皮发沉。
就在他眼皮合上的一瞬,意识乍然抽离了皮囊。
恍恍惚惚,又来到一间熟悉的书房。
“师祖。”他不由出声。
伏案工作的陆回舟顿住笔,镇静抬起头,声线低沉醇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