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外十里,霾压似幕,天空仿佛发霉的画布,挂在世界的穹顶,沉沉欲坠。
“这是第几例了?”
“苍天啊,这是神罚……”
“呜呜呜…妈妈……不要,妈妈不要死……”
老旧的诊所隐匿在荒草中的砖楼里,墙体浸满霉水,气味像一具正慢慢腐败的尸体。
病房里,床上的病人一个接一个,脸色如棺盖上的灰色布片,毫无生机,只有微弱的起伏证明着勉强存在的“活着”。
她们的眼睛睁着,目光似被掏空,瞳孔如死水中央泛起的一圈圈黑色漩涡,抽搐、失语、脱力,像被吞噬,又像被遗忘。
床单下的肢体异常纤长,变形而扭曲,关节如节肢类生物那样朝奇异的方向生长,病因无法命名,逻辑无法跟随。
唯一的三位医生,白衣早已染上焦茶色的霉痕,她们面容僵硬,眼神中透出一种近乎愚钝的痛苦。
她们尝试了所有可说的方法:草药做汤、切除、针灸,甚至祷告与自残。
但死亡像有规律的脉冲般一例一例到来,谁也阻挡不了。
无力的镇民不再期盼人类的科学,转身扑向小镇上唯一一所教堂。
信仰成了唯一的出路,或者说,最后一具火葬台。
教堂被潮水般的哭喊与祈祷淹没,肩膀挤撞、血管高涨、唾液交缠。
“慢一点!大家…慢一点!”穿灰布长袍的修士站在阶梯上,面色惨白、喉咙干涩,汗从发际线一串串滑落。
“主啊,主不会遗弃你们……”
但她知道,主从未来过。
死亡已经持续了三个星期,每天的凋零如神秘仪式中的配额,准确无误地夺走生命,镇上的三分之二已经归于寂静。
而教堂的彩窗依旧明艳,那些昔日描绘救赎与光辉的玻璃,如今像一双双剜空的眼——反射、折射、重组、断裂。
诡异光线穿透空气,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遥远之处,从另一重世界看着,冷漠注视。
“我们就这样旁观?”那双眼睛的主人发问。
“该来的还没有来。”她身边的人轻声回应。
……
而对沈潮祢而言,这已经是她在晕倒归来之后,认真上课的第二个月。
时序如同断裂却自动归位的齿轮,日子勉强咬合着前进。
徐布里斯不再挑衅她。
也许是想通了什么,又或许只是厌倦了无意义的试探。
两人之间原本就无多交集,除了固定重合的课程。
如今连唯一的理由似乎也被徐布里斯自身主动放弃——她不再靠近,而沈潮祢也乐得清闲。
同学们亦是,她们处于莫名的敬畏中,不显恶意,却远非亲近,自觉地与她保持着距离。
于是,沈潮祢终于获得平静的校园生活。
她独来独往,已经习惯。
而偶尔,狄凯奥斯会以“偶然路过”或“资料刚好带着”为名,坐在她对面,声音沉稳而温和地指导课业。
沈潮祢并不讨厌这种相处。
在这样近乎静止的校园时光中,她对“神秘”这二字的理解,也逐步撕去了信徒的滤镜,变得清晰而冷峻。
伯爵的学说,是沉迷者的曲面镜,内卷向自身的执念与幻象;
而卡勒姆大学的教育,则是中立者的手术刀,以理性剖解未知的结构,无欲、无光,却锋利得叫人害怕。
可惜的是,关于之前那次烛烙印与她身体间不合逻辑的共鸣,线索依旧不多,细节依旧稀薄,像被大雾湮没的浮桥,忽隐忽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烛”与“焰”都对她有所亲近。
沈潮祢也试着感应,试着呼唤,试着以卡勒姆大学教给她的方法,施咒、施法、作仪式——毫无回应。
就像那次的事故,好像仅仅是一场偶然。
她或许还需要一个契机,某种交汇点。或许一次新的感染,或许一个真正走在“烛”的道途上的人。
而那本《烛点千年》的主人,银发的艾萨克,沈潮祢不是没有寻找过她。
恰恰相反,每个周五下午,她都会准时走向社团所在的楼层。
金属门总是锁着,门缝里浮出陈旧纸张与不流通空气交织出的味道。
敲门,门被打开。
而回答也永远一致——“她没有来。”
艾萨克,究竟在忙些什么?
不过,学院的外出调查活动即将启动。
在卡勒姆诸多制度中,它是一场带有隐喻色彩的通行仪式:穿越已知,踏入未知,被派遣者即观察者,宗旨是训练与探索。
作为板上钉钉的调查局成员,沈潮祢与艾萨克都必须前往。
沈潮祢背上书包,把那本沉默已久的《烛点千年》放进去。
出门。
楼下的集结点很热闹,同学们三三两两低声交谈,但声音像是刻意压低的祷文。
“上午好!”狄凯奥斯朝她挥了挥手。
她推了推眼镜,光在镜片上碎成锋利的细线,“我作为带队学长,负责这次外出调查的后勤安排。”
沈潮祢看着她,微微点头,并不意外。
狄凯奥斯是调查局的一员,本身又隶属剑道途,是定义之内的战力象征,参与这场外派活动很正常。
沈潮祢目光扫过队伍,试图捕捉那抹应当存在的银色身影。
……没有。
她反而对上了徐布里斯的眼睛——对方站在队伍左侧偏后的位置,手指插在口袋里,身形像一截歪斜的报纸。
对方眼神很快掠过她,仿佛刻意闪避。
而其余同学,在沈潮祢视线落下的一瞬,也都似乎被点名般低下头——没有任何迟疑,如悚然敬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