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震庭是绍统帝王府旧人,一向谨言慎行,寡言少语,但十年来护宫勤谨,更是当年京师保卫战的亲历者。
见瑟若忍泪拜他,十四岁少女的哀楚之姿使得石震庭心神大乱,想起陛下将禁军交予他时,自己曾许下“不敢忘围京旧耻,不敢负君恩深重”的诺言,眼中溢出泪来。公主柔弱之躯尚有勇气挺身护主,惭愧他忠勇正直了一辈子的铮铮铁汉,竟一时屈服于权臣淫威之下!
转瞬间,石震庭已拔剑在手:“老臣……愿誓死护驾,护幼帝,护我主!”
禁军众人纷纷高和,顿时弓张戟扬,梁述手下亦举起兵器,眼见两方即有一战。
却见梁述轻轻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安静,淡笑下马道:“都等在外面。”缓缓跨入殿中,掩上门。
那道门内,只剩他和瑟若姐弟二人,内室昏迷病榻的绍统帝,以及梁皇后犹有余温的身躯。
回忆至此,瑟若恍觉腹中剧痛,五脏六腑翻绞不宁,忍不住一口酸水吐在当地。殿外守候的宫女慌忙急唤:“戚令,戚令!”
戚宴之衣袍翻飞地奔来,见长公主不声不响软倒在地,心痛无奈地将她抱起,送入殿外备好的小轿中。长公主有胃疾,情绪激动或劳累过度时必发,宫中人人皆知,何况已近端午,正是长公主每年最郁郁不乐之时,戚宴之深悔不该一时疏忽,留了她一人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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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福拿着一封信进来,笑道:“千千姑娘消息来了,二爷果然料中。”
祁韫接过信看罢,说:“叫流昭来。”
一月期满,流昭已熟记各省汇兑折色、识得银票暗记与水脚花押,能独立誊写账簿、验押回单,亦精通贴水利率与银号行规,已是个合格的票号伙计。但祁韫知她才能不止于此,让她在谦豫堂历练不过是补补常识,改改行为举止——虽不知流昭穿越者的身份,谁都能看出她常识实在匮乏。
流昭跟着高福进来,脸上笑嘻嘻的。虽说她是“独幽馆旧人”,其实逛青楼还是第一遭,看什么都新鲜,只不过晚意云栊等人老是眼泪汪汪地拽着她说话,她怕聊多了露馅,也想赶紧到祁韫这儿躲躲。
祁韫将信递给她:“看看,为什么我们祁家放高利贷的,居然还不起你六百两银子。”
现在的流昭哪敢再说祁家是“放高利贷的”,嘿嘿干笑两声接过信。其实她文言文仍不大通,也就把常用文书练会了,好在千千写得浅显,看了两眼便说:“害,原来是炒期货亏了啊。”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买树梢’亏了。”流昭连忙咳了一声,领导显然在考验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于是字正腔圆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祁家以“钱生钱”起家,确如祁韫所说,会算账是第一位的。如今谦豫堂遍布江南各省,北地也在祁元白开拓下扩张不少,又经营江苏、浙江两省茶丝粮船四门生意,资产与银钱流转之巨难以想象。
为准确核算盈亏,经四代人探索,祁家首创“总账房”制度,将所有资产与现银汇总统计,每年、每季、每月皆有核算;族内按股比分配利润,三年一清,“六柱清册”正是适配此制度而生——用Yvonne刘的眼光看,一般商行也就会“二柱”或“四柱”清册,即会计三大表之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如祁家这般做出资产负债表的,确实是独一份。
祁家在京城的丝绸生意是祁承涛负责的事务之一,按规矩,店内周转资金除本店自有,还可从谦豫堂借款,利息比外面优惠。票号内大把银子躺着可不能生钱,因此总账房鼓励各家从事与己相关的期货生意,商界叫“买树梢”。放在丝绸上,就是春季蚕户开始产丝前就派人提前付定金收购,等四五月份新丝上市后即可大量囤货,可做多做空,大赚差价。
祁承涛就是仗着祁家资本雄厚,盯上了“买树梢”做多川丝。
大晟之丝绸产地,主产区当然在江浙,其次便是四川。川丝虽质量更高,但产量有限,且蜀道难行,几乎无法外运,可视作独立的小市场。祁承涛从开春后就看准四川今年桑叶不好,川丝必涨五成以上,甚至翻倍,起了垄断川丝的心思——当然了,他也只能选择四川,毕竟江浙蚕丝产量巨大,没有一家商号有能力垄断。
于是他从谦豫堂前后借贷共十万两白银,加上本店原有现银两万,逼得四川本地商人皆退出竞争,祁家几乎尽收除朝廷供奉之外的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