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八九点钟，太阳斜斜地打进落地窗。床上的人烦躁地翻了个身，躲避刺眼的阳光。

霍黎住的套房在顶楼，昨天睡觉前忘了拉上窗帘，阳光就这么毫无阻碍地闯进了酒店的房间。

他拉下捂着脸的被子，睁开眼，双目放空。

乔芸和爷爷奶奶明天要从别墅回来，意味着他这种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就要结束。

乔芸说明天会派司机过来接他回去。

他发信息问同班的同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不着急回学校，他们还有半个月才上课。

不想回家。

这个念头比以往更强烈。

霍黎顶着一个鸡窝头在房间来来回回，一会半躺在沙发上，一会盘腿坐在床上，一会叼着个牙刷……

半点思绪都没有，要找什么借口才能让乔芸起疑。

酒店的服务生准时给他送来早餐。吃了两三天酒店的早餐，白粥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流沙包太甜了，三明治里的培根咸到发苦，牛奶像兑了水一样。

霍黎抓起旁边的手机：“妈，你们酒店不会是开不下去了？这是人能吃的？”

语音发过去还不够，附赠了一张照片，每一样食物都被他咬了一口。

上午十点，乔芸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见客户，分不出半分钟时间来听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看见了，也只会说“酒店里的不好吃，那就出去吃”。

霍黎站在洗漱台前，用水把翘起来的头发压下去，路过玄关的全身镜，停下脚步。他穿了一身黑，如果外面不是艳阳高照，他看起来像是要去执行某项秘密任务。

他竖起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指向镜子——比了一个手枪的手势。

“biu~”

霍黎捂着胸口做了一个中枪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许是觉得自己这个行为中二又带了一点幼稚，进电梯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酒店一楼的自动门打开，外头熙熙攘攘，因为拥堵汽车的喇叭声从没停止，轻轨从头顶快速开过，带起一阵风，人行道上的光影也跟着晃动。

“小帅哥，让一让呗。”有人拖着行李箱要进门，霍黎从门口往外走，给那人让出位置。

旁边不是还有一个门么……

霍黎对这一带不熟，左边是咖啡厅，右边是24小时便利店。

渝江很多小吃店是在居民区里的，曾经有人带他吃过一次，在三轮车上放一个烧烤架旁边摆两三张桌椅的路边摊儿，可惜后来全都看不到了。

他站在酒店门口，戳了几下手机，走到太阳下面。

公交车停靠不远处的站台，乘客陆陆续续下车。霍黎以为乘客都下完了，最后还有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挎包随着他的动作飞起来，站定之后，稳稳地贴在那人身后。

韩洋一转头就看不远处站在太阳下的霍黎。他要去上班，就得往霍黎那个方向走去。他很想低头装作没看见，但已经来不及了。

公交车刚走，站台边一个人都没有。霍黎先迈出脚步，走近了问：“你现在才来上班？”

韩洋回答：“我今天上晚班。”

“上晚班这个时候来也太早了吧？”

韩洋没想到他随便找的理由竟然一下就被霍黎识破，其实他没必要和霍黎说假话，如实说：“早上叫人来家里换了一个锁。”

“你家遭贼了？”

“……”

韩洋回想他被洗劫了一遍的房间，可不就遭贼。他一早就给换锁的师傅打电话——家门口贴了很多开锁的小广告，清理干净没过多久又出现——没想到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韩洋说：“没有，锁旧了不安全，换一个新的而已。你很闲吗？”

“不——”霍黎刚开口，肚子里就传来“咕~”的一声，音量还不小，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国粹。

如此尴尬的场面，韩洋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似乎有一丝急躁。

霍黎破罐子破摔说：“我本来想下楼吃早餐，但发现附近没什么吃的。”

韩洋眨了眨，睫毛跟着煽动，看了眼旁边的酒店，进进出出都是拖着行李箱的人，站在门口的服务生正帮宾客把行李箱放进车的后备箱。

他想起刚才霍黎似乎是从酒店出来，于是问：“你住酒店？”

“嗯。”

“有家不回……”韩洋眉头微蹙，小声嘀咕一句。

霍黎接话：“有家为什么一定要回？”

韩洋直戳要害：“你连个吃的都找不到。”

这句话从韩洋嘴里说出来，听着特别像在说“你就是个四肢不勤的傻逼”。

“你吃饭了吗？”霍黎问。

韩洋不清楚霍黎为什么突然问他吃没吃，一早上忙着换锁的事完全没顾得上吃饭，他原本想到咖啡厅随便吃一些应付一下。咖啡厅会把前一天没售卖出去的三明治分给员工，如此又能节省一餐的开销。

“没吃。”

“那正好，这一带你比我熟，你带我去你觉得好吃的地方，我请你吃。”

不知道这位少爷何以得出他对这一带比较熟，但确实被他说中，他小学是在这附近读的。

他垂眸，视线朝下，人行道的石板凹凸不平，这些地方最容易藏水，下雨天踩一脚踩下去溅得一裤腿的泥泞。

现在雨季已经过了，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思忖片刻，韩洋抬眼：“那些地方可能不合你的口味。”他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的咖啡厅，“咖啡厅里有吃的。”

霍黎回头，视野所及之内只有一家咖啡厅，他转回头，笑道：“你们揽客是不是也有提成？”

“没有，你想吃就去，不想吃另外找地方，麻烦让一下。”

韩洋迈出小半步，霍黎跟着退后一步，把他的去路堵住。他没忍住：“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黎一怔，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做“好玩”，他在酒店里快无聊死了。

“不是说了吗？你带路，我请你吃饭。”

韩洋拗不过他，最终妥协：“要我带路，你也得先把路让开。”

霍黎侧身往旁边迈了一小步，韩洋从他面前走过，他跟了上去。

经过咖啡厅再往前走了十来米，韩洋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不是被耍了。霍黎看见他回头，发挥腿长的优势，迈大步子跟在他旁边。

从咖啡厅旁边的巷子走进去，出了巷子，左右两边都是小吃店，整个路程不超过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