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问题，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陶秋珩却觉如鲠在喉，桌下的左手不自觉握住右手腕，拇指用力来回搓着一块皮肤，那里的皮肤平滑光洁，没有凹凸不平的伤疤。

高一暑假他去咖啡厅做兼职，秦南陆让他帮忙切蛋糕。他握着刀柄，一点没害怕。那一刻他才明白，只有刀在自己的手上，才有机会替做决定，为自己亦或是他人。

他不该把原本属于韩洋的东西带到陶秋珩身上。

“陶秋珩”演过的电视剧的不乏舞刀弄枪的画面，一个害怕尖锐利器的人，很难在长枪利剑刺过来的时候，游刃有余地接招。他用了这具身体七年，到如今，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陶秋珩”还是差太远了。

他垂着眼皮，隐藏自己的惊慌、无措和狼狈。

程竟不是专业心理医生，工作需要也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经过霍黎一提醒，再结合陶秋珩那一幕的反应，也就八九不离十了。陶秋珩目光闪躲，一直没说话，大概不想因此丢了角色。

“作为导演我应该了解剧组演员的情况，避免今天这种拖延拍摄进度的情况发生。”程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吓到他，“秋珩，我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陶秋珩淡淡地露出一个微笑，“今天耽误剧组的进度我很抱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有些记不清了，只是没想到那件事情对我的影响会那么大。”

程竟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小学回家的路上，在小胡同里看见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不对，应该不是高年级的学生，更像没学上的那些小混混……”陶秋珩歪着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

玻璃上倒映出“陶秋珩”的脸，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又看见了韩洋的脸，是那天他被绑在椅子上，追债的人割破他的手腕。可是奇怪的是，容貌不是他十岁的样子，而是一个成人的模样。

他霎时恍了神。

程竟站起来，隔着桌子按住他的肩膀：“秋珩。”

“啪——”陶秋珩好像听到绳索断裂的声音，眨了眨眼睛，眼神有了焦距，玻璃上映着他的面容，剃了短发，五官尽显，张扬中带着柔和。

他感觉肩膀上的重量，抬头冲着程竟笑了笑：“没事程导。”

程竟收回手，坐回椅子上。他听面前这个年轻人诉说往事，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剧本里的陆凡成活了过来。

“那些经常在学校附近出入的小混混，遇上个有钱又老实的学生，堵在胡同里问他们要钱。那天放学我碰巧路过，看到他们绑了一个学生，拿刀出来威胁，但是那个小孩子真的没钱啊，无父无母的怪可怜。小混混要不到钱，恼羞成怒，用刀划伤了他的手腕。”陶秋珩的指尖划过手腕内侧的肌肤，肌肤之下是清晰可见的青紫色血管，没过多久，刚才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红痕。

“那个孩子后来发现了我，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后来我时常梦见自己的手腕被利器划伤，血流不止，直到干涸。”

程竟还在上大学那会，为了采集素材，接触过很多人，收集过很多故事，他一眼能辨出一个人说的是真实事件还是胡编乱造。他看着陶秋珩许久无法得出结论，放学路上发生的事亦真亦假，但那个梦是真的。

他比陶秋珩大了近二十岁，以一个长辈的口吻说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工作的时候别人不会关注背后发生过感人肺腑的故事，同样的，观众也只会关注你演得好还是坏。我更希望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能提前告诉我。”

陶秋珩低头，掩饰自己的赧然：“对不起，之后不会了。”

程竟说：“我认识不错的心理医生，你需要咨询的话，我可以给你联系。”

陶秋珩深知自己症候不在此，他顺着程竟的话说：“谢谢程导。”

“不用跟我客气，我这部剧最后呈现什么效果，还得看你。”程竟笑了笑，“说起来还是霍黎提醒我的，这么偏门的症状他怎么知道？你告诉他的？”

陶秋珩错愕，霍黎确实知道这个症状，那是因为韩洋也如此。难道霍黎还记得？

“我……”陶秋珩混乱不清，“我没有。”

他陶秋珩，还没跟霍黎熟悉到能聊这种隐私的事情。

夜已深，程竟说完该说的话，让陶秋珩早点休息：“明早没有你的戏，趁这个时间自己调整一下。”

陶秋珩郑重道：“我知道，有哪里做不好的，你一定要指出来。”

陶秋珩站起来，程竟让他别送了，就这几步路。陶秋珩坚持跟他到了门口：“程导，你有霍黎的号码吗？”

程竟已经到门外，回头惊讶道：“你们还没加上联系方式？”说完表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在旁人眼里，他和霍黎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私底下不知道脑补出多少个版本的剧情。

陶秋珩如实说：“只加了微信，他忙嘛，经常不一定会看到信息。”

程竟打量他一眼，表情又变得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