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风笙总觉得今日伶舟的眼神有些凌厉。她壮着胆子上前,小声问道:“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伶舟拢着袖子,随意问:“你可想下山?”
风笙欣喜若狂,她憋着一口气快速回答:“自然是想的,你若是愿意放我们下山,我们必不会碍你的眼,当即就滚得远远的。”她的语速飞快,生怕伶舟下一瞬便要反悔。
“如此甚好。”伶舟满意地哼了一声,就连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你既这般想下山,我便成全你。”
“我已吩咐下去,石门已开,你自行下山罢了。”
风笙笑眯眯地应下,还未走几步,她突然反应过来,又折返回来:“你说让我自行下山……”风笙指着自己,“那向挽呢?她该当如何?”
“自然是继续留在这。”伶舟说,“我只准了你一人离开,你又来问我是何意思?”
“可你……”风笙赌气地抱着手,扭头看向别处,“那我也不走了。”
“我们姐妹俩生死与共,哪有我先溜下山的道理。”
“好。”伶舟骤然冷了声线,就连周遭的空气都显得凝滞。她朝后一挥袖,只留一个背影对着风笙,“你要是这么想留下来,那便这辈子都待在这吧。”
风笙连忙上前去拉伶舟的袖子:“万万不可,我走,我下山就是。”她知晓伶舟此刻动了怒,若是她执意留在这,两人都走不成不说,怕是往后她们都会有性命性命之忧。
不如暂且听她的,将她的毛捋顺了再从长计议。
“只是向挽这姑娘说话向来心直口快,若是她惹你不高兴了,你尽管通知我,我回来教训她,千万不要动气伤到您贵体。”
袖口的动作牵动着伶舟的手臂微微晃动,她皱着眉头,偏头看向那一角,使了力气扯回袖子,言语间带着不悦:“不送。”
风笙应了一声,又将方才的话反复强调几遍,这才健步如飞,迅速逃了出去。
“君上。”屋内早已没了风笙的踪影,姜已上前,将外衣披在伶舟的肩膀上,“她既不愿离开,你又为何逼她下山呢?她独自在外,保不齐会向旁人说些什么。”
“不会。”伶舟摇头,“此人性格率真,同她妹妹一般是个性情中人。姜向挽尚在此,她不会越界。”
“况且——”伶舟的语气迟疑,“失魂之术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若我真想抹去她们的记忆,必须将那人支开。若其中出了什么意外……”伶舟微微一叹,“月湾宫不能见血。”
姜已凑上去为伶舟抱不平:“您这般为她考虑,她却还不领情。”她看向铜铃上滴落的雨珠,“昨夜刚落过雨,山路湿滑,这人该走慢些才是,若是不慎摔了下去,就是君上您想留她一命,怕也是——”
伶舟却是突然眉头紧皱,偏头盯着地上,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她的神情之严肃压得姜已情不自禁地住了嘴,屏息凝神观察伶舟的反应。
伶舟眯着眼朝远望去,只是昨夜刚下过小雨,远处云雾缭绕,纵使她眼力再好,也无法透过层层云雾与层林见到数里之外的景象。她的神情愈加沉重,挥手唤来黄金面具戴上,注意着远处的声响。
“今日可是谷波奇朝见?”伶舟问身后的姜已。
姜已低头计算着,猛然抬头:“是!”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衷心地为方才离去的那人担忧,“君上,你说她会不会……”
谷波族人性格暴戾,不能言语,除玄凫宗人,旁人不得靠近。如今玄凫的最后一脉下落不明,就连伶舟也难以差遣谷波奇,风笙那个肉体凡胎……
姜已不敢想象。
她虽素来不喜这个不速之客,但终归是一条性命,她不忍见到风笙就这般命丧于此。
“我去唤傅离过来。”姜已的脚尖向外,就要跑去安排。傅离的御风术乃全族之巅,若是她即刻去,起码能在那人生命垂危之际为她夺回一口气来。
“来不及了。”伶舟转身拿起墙上的鸣鸿剑,手腕对着亭角飞出两缕金丝,顺着金丝跃身而上,脚尖在边缘轻轻一点,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姜已有略微的怔愣,她的气息渐渐恢复自然,腿部的肌肉不再紧绷,脚跟落回到地面上。
她忘了,在傅离之上,还有君上。
伶舟屏着呼吸,快速飞跃于云雾之间。面具大大助长了她的法力,使她能快速捕捉到千里之外细微的声响。她眯着眼,在茂密的丛林中寻找风笙的身影。
谷波一族身量巨大,虽不能言语,但能听懂旁人的意思,也正因此被视为与神明沟通的使者,每年的祭祀大典便是由谷波族主带领众人向上天传话,乞求来年风调雨顺。
谷波奇乃族中最小的一脉,因性格顽劣难堪大任,便被族人打发,每月由他爬上千万级台阶向玄凫王进贡。
前方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伶舟微微收手,降低速度朝林间降落。
听着声音,倒确实像是风笙的。只是伶舟与那人交往不多,不便隔那么远就下此定论。况且……这声音听着不像是呼喊,也不像是垂危之际的呢喃,倒像是——
交谈。
像逗弄小猫小狗那般自言自语。
伶舟有些难以置信,她加快脚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生怕因自己的粗心害得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绕过一个弯,逐渐在参天大树间瞧见那人的身影。风笙正站在谷波奇的肩膀上,指着树端上的果子叫唤,指引着谷波奇不断变换位置,往果实丰硕的地方走去。
谷波奇乐呵地握住风笙的双脚,她指哪,他便迈着粗重的脚步往那走去。待风笙抓着他的头发,他便顺从地弯下腰,将风笙安放在地面上,半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等待下一个指示。
风笙站稳脚跟,从怀里拿出一个果子,在衣袖上擦了两下递给谷波奇。
谷波奇如获至宝,眯着眼呵呵笑了两声,双手接下,低下头蹭着风笙的衣袖。
风笙被惹得咯咯直笑,她伸手轻抚谷波奇的肩膀,如逗小狗一般夸赞道:“真乖~”
谷波奇却十分受用,从鼻孔里轻快地哼了两声,低头啃着风笙刚给的果子。
伶舟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握着鸣鸿的手指微微松开,扑通如擂鼓的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她缓步靠近,想看清那人的脸庞。
那人却是突然回头,对着自己灿烂笑道:“伶舟,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