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陶清的眼皮越来越低沉,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干涸,她靠在墙壁上,却连抬手撩开额间的碎发的力气都没有。
风笙双眼红肿,偏头抹去自己的眼泪,俯身搂着陶清的肩膀躺下,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
晨风微凉,远处的朝阳躲在云雾间,在群山环绕间探出个头。一夜未眠,又经历了剧烈的情绪起伏,风笙的眼底乌青,一脸倦态。她与伶舟一同走出玄武宫,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望着山下的人世间静默不语。
“姨母说我在此处住过一段时间。”半晌,风笙才开口,偏头看向一旁的伶舟,“那我可曾见过你?”
“自然是见过的。”伶舟答道,“玄武宫与月湾宫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便是那时候的你,也能一眨眼就溜到月湾宫。”
“你的母亲把你当做宝贝,每日都守着你。纵如此,你也总不能让她省心,稍不留神便不见了踪影。”回忆起往事,伶舟的语气轻快了不少,“那时候,你老爱跟在我后面,伶舟伶舟地叫着,吵得很。”
风笙低头羞赧一笑。晨光逐渐漫上指尖,她偏头看向身旁那人,细碎的光辉洒在伶舟的脸庞,她鼻梁上的那颗血痣若隐若现,叫人一顿好找。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问:“我见旁人都唤你君上,伶舟这个名字,可还有谁能叫?”
“除了我的母上……”伶舟停顿许久,“便只有儿时的你唤过。”
风笙轻挑眉头:“你那么早就认出我来了?”
伶舟闻言,诧异地看向风笙。初升的朝阳朝气蓬勃,伶舟正对着那一轮红日,不禁眯了眼。
“你若没有认出我,为何还准我直呼你的姓名?”
伶舟移开视线,望着远处鹰击长空的景象迟迟没有回答。
风笙并不在乎此刻的沉默,她将被风吹乱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继续问道:“若你没有认出我……诶,你我自小相识,在向挽唤我名字的时候你就能认出我来,为何要经历这么多事情才……”
伶舟的眼神瞬间落寞,望着低处道:“我不知道。”
“我也曾问过你的姓名,只是你偏生要捉弄我,非要与我游戏一番才肯说出你的名字。但——”伶舟咬住嘴唇,发出一声喟叹,“我输了。”
“母上也格外疼爱你,便帮着你隐瞒你的姓名。直至你离去,我仍不知晓你叫什么。”
离去这个字眼刺痛了风笙的心尖,她的眼眶再度红润,颤抖着声线问:“自我走后,母上可还好?可曾受过什么苦痛?”
伶舟瞄了眼风笙的神情,尽量以平稳的声线回答:“你离去后,岷山便开始大乱。母上同君长一起祭祀过上天后,带领着青衣众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念魔决一死战。”
“后事,便如你当前所见那般,君长被困于冰棺,与念魔共存。而我的母上……”伶舟停顿了一下,“便同青衣众人一般,化为血池中的一缕精魂,生生世世封印这座骨塔。”
“竟无一人全身而退?”
伶舟点头:“无一人全身而退。”
风笙仰头,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止住泪水的去路。她的双唇被泪水浸润得通红,深秋的山顶有些萧瑟,几缕白气自她的口中哈出。风笙稳住自己的气息,轻声问道:“我的母亲如今又葬在何处?”
“在她们相遇的地方。”伶舟回答,“君长不顾自己的伤势,抱着风瑶御风而行,亲手将她葬在贡嘎山,埋葬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那我能去见见她吗?”
“可以,但不是现在。”伶舟偏头,耐心解释,“你才受了念魔一击,又尚未学得御风之术,贡嘎山乃苦寒之地,若非真气护体,怕是会寒气入体,伤了你的身子。”
风笙虽欲辩驳自己并无大碍,但她也知伶舟不是个小题大做之人,加之她尚未知晓念魔的底细,万一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她将辜负姨母的养育之恩,辜负伶舟的救命之情,辜负——
母上与母亲的临终希冀。
“你那两副面具又是作何用处的?”风笙思忖片刻,转移话题,“怎么见你两个轮番替换的。”
伶舟仔细盯着那人的眉眼,见风笙果真是好奇,这才轻启朱唇:“那黄金面具是有丛氏世传的法器,每逢祭祀或是迎战,能将有丛氏的神力发挥到极致。”
“至于那银质面具……”伶舟看向远处,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我的五感极佳,长此以往便也形成困扰,见着不感兴趣的,听见不想听的。若是戴上这面具,倒能减轻我的烦恼。”
风笙轻呼一声,一脸艳羡地凑近:“那你能看多远,听多远?”
“百里之外皆可。”伶舟斜眼看向捂嘴震惊的某人,低声轻笑一下,“但若换作是某人,便是天涯海角,也能听个清楚。”
“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风笙回想起她的那些自言自语,想起她脱口而出的那一连串的白眼精,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脚跟往后挪了半步,试探道。
“那是自然。”伶舟的眼尾轻挑,颇有些洋洋得意。但她生性冷淡,哪怕内心翻涌出怎么样的惊涛骇浪,面上仍旧是平静如水,“施术前我便同你说过,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还未等风笙作出反应,伶舟便一个转身,款然走向藏书阁:“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陪你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