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踏过了一扇雕花木门,方才台上那个如松如竹般的琴师瞬间变了模样。还是那件飘然出尘的白衣,还是披散开来的长发,但身上多了些匪气,眼神里多了几分戏谑。
入雪将方才还如同珍宝般的桐木琴随手扔在了画屏之后,大步迈入了归雁厅的内间。
屏风后面,国朝太子谢长歌怀里正抱着一个清秀的小倌,在与对方划拳。小倌输了,被迫被谢长歌灌了一杯酒,双颊绯红,欲语还休。
入雪见到这有伤风化的一幕,咳了一声:“太子殿下约人见面,怎么还带着旁人?”
谢长歌见到来人,不觉眉梢轻挑。心说此人当真是匈奴王子,而非妓馆的头牌?
他让小倌离席,朝入雪说道:“我竟不知道匈奴王子身上还有波斯血统,更不知道,这些日子闻名柳巷的西域琴师,原来身份如此尊贵。”言语之间,他显然已经好好调查过入雪此人。
只见入雪收敛了微笑,单手覆在胸前,朝谢长歌行了本族的礼节:“古尔真见过离国太子。”
“坐吧。”谢长歌说。
古尔真没有推拒,直接坐在了谢长歌的正对面,朝他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先不急,先聊聊我刚刚的问题吧。”谢长歌不想开头就直奔主题,于是与说道。
古尔真也不催促谢长歌直入主题,但却故意将话题朝正题上引:“我母亲是波斯混血,外祖是汉人,我更像她。至于柳巷的琴师,我等被陛下晾在鸿胪寺快两个月,吃穿用度自然都要花钱。我那几个手下,殿下也该知道,我们匈奴人都是粗人,骑马打猎行,在长安维持生计却很艰难。便只能由我来卖艺了。”
谢长歌清楚古尔真讲的是鬼话,匈奴人就算再缺钱也不会让自家的王子外出卖艺。他见古尔真提及了使臣滞留一事,便不再闲聊,说:“趁着王子卖艺的时候,使臣就当街刺杀国朝太子,你们匈奴人倒是好大的胆子。”
古尔真玩味地笑了,装起傻来:“殿下说笑了,我等小族怎敢对国朝太子做些什么,在下实在不懂殿下的意思。”
谢长歌冷笑,他能邀古尔真在这里见面,自然是好好查过了。他朝时轩使了个眼色,时轩立刻将一沓纸放在了古尔真面前,纸上写了那日出现在茶馆的刺客们的姓名履历,十分详细。
古尔真没想到草包太子还能查到这么多东西,蹙眉将纸上的资料看完,随后淡然地问道:“既然殿下已经认定是匈奴部族心怀不轨,直接告知陛下就是了,又何须今日私下前来见我?”
“派几个侍卫就敢前来刺杀太子,到底是王子过分天真小瞧了我大离,还是你本意并不是想要了我的命?”谢长歌问。
“有什么区别?”古尔真问。
谢长歌:“区别在于动机。”若是匈奴人是想杀了自己,那么便是打算挑起战争,这件事不能这么完了。若古尔真只是在派人试探,让皇族想起来长安城内还扣留着几个匈奴使节未曾放还,那谢长歌觉得自己可以放对方一马。毕竟是大离扔下了谈判的匈奴王子在先,对方有所行动也并不算非常过分。
谢长歌自己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压下了这件事,给了古尔真一个辩白的机会。
古尔真发觉谢长歌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纨绔,还是有点脑子的,至少知道要为了边境安稳做些事情。
古尔真笑道:“殿下虽说是仔细查过了这几人履历,证实他们确实是匈奴使节,但却遗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什么?”
“他们效忠的势力。”古尔真说,“动手的这几个人是来时我大哥安插进使臣队伍当中的人,我知道他们的存在,却没办法控制他们的行动。不管殿下信不信,至少我个人以及效忠于我的势力,对大离是完全没有恶意的。”
匈奴王多子,几个王子争夺王位闹得很凶,谢长歌也听说过些许传闻。或许当真是自己想错了,刺客的目的不是刺探也不是警告,而是嫁祸,想借自己的手解决了对方。
“罢了,你说的我会命时轩去查,如果有半分假话,古尔真,我劝你当心为妙。”谢长歌说。他不是个多疑的性子,也懒得让古尔真朝自己证明什么,况且东宫自有查证的手段,也用不着自己来费心。
“那是自然。”
“不过你们在京中确实停留了一段时间了,父皇也不是有意的,下月初骊山春猎,介时父皇会再同你们好好谈谈,拿出你们的诚意来,大离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话落谢长歌朝古尔真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此次谈话并没有想象中的刀剑相向,古尔真也没有中途逃跑,谢长歌还是很满意的。
一场对话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古尔真重新抱着琴出去后,在长廊上看到了碧海厅的牌子,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约了一个人。
自己在楼下遇到的那个人看样子傻乎乎的,一副书呆子的模样,可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古尔真看不透对方,却能发觉对方对着自己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心意。
青楼不就是一晌贪欢的场所嘛?你情我愿,不必对彼此负责。
不过自己毕竟比预计得迟到了半个时辰,古尔真并不确定自己半路捡的傻子还在不在厢房等着。
碧海厅里,唐中喝了些酒,给自己壮胆,但又不敢多喝,怕醉自己到不省人事。古尔真进屋时,就看到唐中一脸酒气,坐在案边。
“唐公子,不好意思,我来迟了,没想到公子还在。”古尔真又恢复了入雪的模样,急匆匆地到了唐中身边,一副焦急的模样。
唐中看向古尔真,朝他笑着喊了声“入雪公子”。
“唐公子唤我入雪就行。”古尔真笑中带着一丝羞赧,放下琴朝唐中的方向移了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