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娶亲,娶的还是南朝出了名才貌俱佳的五皇子,整个长安都陷入了一片喜庆当中,彩绸绕檐,满街红灯,似乎这喜气家家都沾上了些许。
礼部官员一天从楚玥他们的小院与东宫往返十多个来回,操办各种仪制,两朝联姻的大事,谁都不敢马虎,身为太子的谢长歌更是事事亲自,连婚服都是自己按着仪制设计,坐在绣坊里看绣娘一针针绣好的。
大婚前一夜,唐中去了楚玥房中,发现师弟还没睡下,而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桌上的红烛化作蜡泪,很明显在失神发呆。
楚玥到长安本就是为了和亲,礼部原本就已经将婚事操办了七七八八,因为太子执意不肯才耽搁了下去,如今谢长歌点了头,不过半月就已经妥帖。
楚玥怀妊四月,已经显怀,但他身量窄,是那种能藏肉的类型,肚子虽隆起了小坡,却并不明显,须得坐下身子收紧了衣衫才能看到那小巧可爱的滚圆一团。
“子钰,怎么还不睡?”秋日夜里风凉,唐中为楚玥掩上了窗子,坐在了他身边。
楚玥眉头未舒,抬头看向唐中,挤出来了些不太自然的笑容:“还不困,不如师哥陪我聊几句?”
唐中随手给楚玥把了个脉,确认胎像平稳后,接着说道:“明日大婚,有的要忙,你不困,我大侄子困。”
提到婚事,楚玥眉头中间的痕迹皱得更深,满面的忧色:“师哥,我跟故之马上要成亲了,明明是该开心的事情,可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师叔在小南山上的那些话。”那些模棱两可,又似乎处处指明了的话,似乎每一句都预示了这场婚姻注定不会美满的未来。
那时自己说过不怕,因为未来渺茫,道路模糊,如今真的站上了岔路口,眼前看清了两条道路,却又不得不怕。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怕。
他和谢长歌不是真心相爱的吗?前路到底会挡着什么,让他们两人成为怨偶?
唐中拍了拍楚玥的后背,安抚他说:“子钰,你这就是孕中多思了。你那时也说过,没什么可怕的。以后的路到底有什么,总得走走看。师哥永远是你的退路,刀山火海,我给你挡着。”
“我让师哥你挡刀山火海,古尔真估计是得心疼死。”
楚玥终于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后,又忽然噤声,神色大变。
唐中慌了,赶紧询问楚玥如何。
“动了,它动了?”楚玥惊讶过后,方才的忧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欣喜。他拉着唐中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才四个月的孩子,还没什么力气,只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些许的动静,像是湖中的游鱼甩尾,荡漾出了些许的涟漪。唐中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小家伙实在讨喜得厉害,还没出生就知道安慰爹爹了。
“我这大侄子是个懂事的,你现在可比方才高兴多了。”
楚玥开口道:“别喊侄子了,等出生让它认你当干爹。”
唐中喜笑颜开,他知道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师弟愿意记挂着自己,自己日后也一定会好好待这个孩子。
唐中又道:“我记得你来长安时,嫁妆都是陛下亲自准备的。前些天交给礼部盘点的时候,我发现里头有两大箱的丝绸。”唐中口中的陛下是南朝皇帝,那个整日缠绵病榻任由皇子争斗的糊涂父亲。
楚玥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唐中的意思。
南朝民间婚娶有个习俗,若家中生了女儿,就种上一棵香樟,等树木长成,女儿也到了嫁龄,父兄便用香樟做成两个箱子,装满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之意。
可自己并非女儿,用不着有人为自己准备嫁礼。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翅膀的人,也不必惺惺作态在北朝的外人面前唱父慈子孝、兄弟情深的戏曲。
“子钰,我是觉得,陛下他大概也是疼你的。他病了多年,一直糊涂着,朝堂上权势倾轧,有些事情他也会受到摆布,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楚玥五指攥成拳头,用力地砸在自己的腿上,“我倒是觉得他是巴不得我这个有辱门楣的断袖直接死了,所以才把我送到这种地方。”
他是喜欢谢长歌,可如果有得选,谁会愿意以色侍人,一辈子就这么默默地过了?他自负有将才,所以更想建功立业,为大昭开疆拓土。
可父兄间的亲情、袍泽间的友情、战场上的功勋、百姓们的赞誉,一夜间都没了。
他余生,只剩了意难平三个字。
但还好,自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一夜很快过去,刚刚破晓时轩就踏足了小院,身边带了好几个婢女内监。
“这些人是来伺候殿下梳洗更衣的,到了晌午太子殿下会带人前来迎亲,想来之后的一应礼节都有礼部的大人们跟殿下说过了,殿下只需要照做就是。”
楚玥点头,心中高兴,但还有些紧张,他吩咐墨竹把时轩带下去吃盏茶,自己坐在房内任由一群婢女梳妆。
离国民风开放,早有迎娶男妻的习俗,可太子娶男人做正妃,却还是第一次。
因无旧俗可考,谢长歌就自己跟礼部官员一同为楚玥设计了服饰。
一番梳洗后,楚玥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鬓角的头发被宫人挑了几缕拢在脑后,束了个松散的发髻,额前则戴了条金丝绣异兽的红底抹额。抹额绕到了脑后,在发髻处束了个结垂下。
喜服也是特意做的,与抹额一样是红底金丝,内监为楚玥换上之后说道:“这是太子殿下亲自看着绣坊赶出来的,衣样也是太子自己打的。”
“太子殿下费心了。”楚玥侧过身子,小腹被遮掩得很严密,对着铜镜几乎看不到一丝的弧度,显然是谢长歌有意设计出来的。
楚玥虽不介意怀妊的事情被旁人知道,可难免会有人私下里觉得自己尚未成亲就大了肚子,品行不端,谢长歌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考量。
古尔真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好路过,往里屋探了个头,咧嘴笑道:“不错嘛,看样子太子也是花了心思的。”
说完抬眼看了下日头,朝楚玥说道:“吉时快到了,我去拦门,得好好坑北朝太子一笔,好报了当初他把我晾驿馆的仇。”说完就蹦蹦跳跳去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