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上边身着绛纱袍上的那位郎君择盏而品,抬手示礼后,统领都督方掬起菖蒲酒盏,青衫文士钓取松醪玉杯,满座衣锦服华袍影倒映春水。
最上边水中的蹙金绣龙若隐若现,随之对坐的五色云纹流转如虹。那便是东宫南贤王府的两位,太子谢进亭,南贤王谢送绎。沈确居中而席,举杯邀众人:“今众人聚,以酒助兴,共敬春色。”
太子与南贤王笑着各饮了一盏。
继而,文人儒家诗赋对,将领统帅把酒欢。
与少时一样,几盏过后,红晕便悄然上脸,漫至眼廓,微眯双眸,笑意淡然,似置身事外,凝滞于一处,让人晃了眼。
暮色潋滟,与郎君风姿相映成趣。
然与少时不同,昔日稚气已脱,半边侧脸浸于暮色之中,睫下阴影如寂水般沉静清明,虽身处热闹,却似游离其外。
无论是何人与之碰杯,浅尝辄止亦或是一饮而尽,觥筹交错间,酒水洇出淡淡唇色,神色依旧波澜不惊。
明着地溜须拍马歌功颂德,暗地里投其所好曲意逢迎,沈确来者不拒,悉数尽收。倒是让人捉不清,摸不透。
“竟不知沈将军这般好酒量。”太子抬眼望见院墙上攀附的槐花,侧目观沈确神色,缓声道:“沈府的槐花开得正盛,若入酒中,必是回甘清甜。”
沈确漆黑瞳中忽见波澜,但随即消散。
谏议大夫王庆邻端坐一旁,接口道:“听闻沈府槐花与别处不同,所酿槐花酒,风味独具。”话里话外,意味深长。
平远伯府与白王府素有交情,此事并非隐秘。
甚至,那槐花酿,往年里每个春日,白王府都为平远伯府供着,这事在当时也被当成趣事上下传颂。
而王庆邻,乃王经之门生,自是太子党羽。
京城虽小,长着鼻子眼睛的却不少。
酒过三巡,宴席方入正题。太子此言,一为探沈确对白王府旧事之态度,二欲从其心中隐秘处入手,试其心防深浅。
沈确从容不迫,神色如常,捎带笑意:“非沈某自夸,沈府这槐花既入得了太子眼,那自是不俗。花既好,酒岂能逊色。”
“哦?那沈将军可愿割爱,分些槐花予本宫,入酒一尝?”
“槐花酿贵在一个‘鲜’字,那浸在酒中的槐花,终究不及现摘的沁香怡人。” 太子话音甫落,王庆一旁附和。
“这有何难?”沈确微微倾身抬手示意,“季州,让人摘下那络最饱满的高枝,酿一壶赠与殿下。”
“是本宫想亲酿一盏赠沈将军。”众人不解何意。
太子起身至槐花树下,府内小厮已将最高那枝摘下,白蕊饱满,沾着丝丝露气。太子立于槐树下,袖袍轻挽,指尖拈起一朵新摘的槐花,细细端详。
香气清冽,他眉目间露出一丝专注。槐花入盏,酒液浸润,动作虽生疏,却极尽细致。
南贤王倚坐席间,一身锦袍绣金,腰间玉带轻束,衬得他身姿修长,手中玉盏轻晃,酒色微漾,映得他眉目如画。
抿着酒,旁观这出戏,嘴角一勾,发觉他这皇兄愈发有趣。平日不喜饮酒,不赏风雅,曾觉其不解风情,甚为古板。今日为着沈确,竟也不循规蹈矩,倒是难得。
南贤王容貌肖似其母,即当今贵妃娘娘。龚氏生得风华绝代,一双丹凤眼,不笑时眼角低垂,似含愁绪。笑时眼角弧度分明,藏不住几分狡黠灵动。
南贤王承了这双眉眼,此刻含笑不语,眸中似有深意。
“倒是等不及时日了,沈将军若是不弃,不妨一尝?”沈确无甚犹豫,接杯小酌,“倒还别说,这新鲜的,确有新鲜的味道。”众人皆笑。
风一起,枝头有槐花又落入了嬉闹嘈杂的交谈声中。
天色慢慢被夜幕拉下,暗了几分。
沈确借着自己不胜酒力,暂避离席,绕至后门。那竟也有棵槐花树,花亦满树,枝影婆娑,随风摇曳。
幽黑眸中映着那满树山矾。似雪非雪,与星辰相伴,衬得夜浓月朗。
风紧了,槐花如星点洒落肩头,不曾拂去,任其沾染。
树下颀长俊秀的身影注视着成簇花蕊出神,似乎真醉了酒。
低头朝着土壤的方向望去,又仿佛透过时光,欲窥什么旧事。
月色与花香交织,将他身影拉得修长,清冷而孤寂。月亮渐悬,人却还伫在原地。
刹那间,腰间所佩软剑已然划过月色,一蒙面人,披着夜色,全然看不清模样,极快地近身,将剑直指沈确左肩。
杀意尽露,冷意全显。
树下的剑锋将槐花树一惊,簌簌满地,冠发上也沾染了槐花香。
沈确侧身躲剑,不退反进,欲挑开来人蒙面,银色的剑影反射至二人眸中。
来人也是个胆大的,将沈确软剑引向自己心口,沈确疑其用意,顿了一霎,那人已将他腰间腰坠玉牌取下。
不知怎的,沈确突然感觉翻转昏眩,继而失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