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温仪君从颈间取下一枚玉佩——这是她母亲的遗物,从小便片刻不离身的佩戴着,直到黑虎寨也未曾取下。
玉佩递向邝玉,邝玉本不想接,但看她坚决的眼神和迟迟不肯收回的手,还是将玉佩接过。
正想说什么,就见温仪君神情肃穆,如松而立,伸手从两侧高举过额,拱手自上而下弯腰行长揖礼,郑重道:“妾温仪君,叩谢邝郎君此番救命之恩。郎君不仅助我从山匪手中逃脱,还数次救我于危难之间,如此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妾曾许诺必以重金谢之,如今亦无法实现。此去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相见之日。此玉乃先母遗物,我最贵重之珍宝,谨以此物赠与郎君……”
“愿能佑郎君一世平安无虞。”
风吹过,空旷的城郊只有温仪君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在回荡,好像此刻整个世间荒凉得只剩下这两人。
余音散去,温仪君又恢复立身,稍退半步,再拜长揖。
邝玉顿时感到玉佩变得烫手。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又认真地凝视行礼的温仪君,还是没有推辞,只将玉放入衣襟内侧,颔首表示应答。
邝玉哑声道:“那我走了。”
温仪君礼毕站直,对着他挤出一丝艰难的笑意,“郎君保重。”
“保重。”邝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头,骑马向远处疾驰而去,再不回头。
温仪君忍住心底莫名的酸涩,目送着远去的人,任由黄昏的或暗或明将她与邝玉划分至两个世界,直到视线中再也看不见故人的身影,才伸手整理好自己的服饰仪容,慢慢走向城门。
守城的门吏正挨个盘查进城之人的通关文牒,就见一戴皂纱帷帽,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较好身段的女子向城门走来。
按例伸手要对方拿出过所来,却见她双手掀开皂纱,相貌逐渐展露出来,唇形饱满不点而红,温婉圆润的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流转间顾盼生姿,摄人心魄,这容貌,竟似是温少尹家大娘!
可是前几日不是已经传来温娘子的死讯了吗?
温仪君见对方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温婉一笑:“妾温氏仪君,见过门官。”
又眉眼低垂下来,语调中带着些悲戚道:“妾归家途中遭逢意外,遗失了过所,如今侥幸保全性命归来,还望门官能行个方便,带我去见我阿耶。”
“温娘子?你真还活着?!”门吏神情喜然,又立马恭敬道:“娘子快随我来,我这就带你去找温少尹。这几日你的死讯传开,温少尹哀痛欲绝,已经连续告了几日假,此时想来正在温宅呢。”
闻听此言,温仪君也不免眼眶湿润,低声喃喃念道:“阿耶……”
*
门吏一路护卫着温仪君来到温宅门前,却见门口屋檐上正挂着几个素灯,灯笼上大大一个“奠”字刺得温仪君有些眼睛疼。
门吏看此情景,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说:“此前大家都以为温娘子你已被歹人所害,所以才……”
温仪君应道:“妾身晓得,只是其中确有误会,待我向阿耶禀明,到时一切自有分晓。”
二人谈话间,两个门房见有来人,已经看了过来,见女子身形,感觉有些眼熟。
温仪君感受到门房打量的视线,掀起帷帽皂纱——
“女郎!”门房惊呼,“您还活着?”
见温仪君点头应答,一个门房忙忙道:“女郎快快进屋,我这就去叫老爷。”说罢便进屋去通传。
“那下官就不打扰娘子和温公团聚,先行告退了。”见温仪君归家,门吏也就不再多留。
看门吏转身离开,温仪君走进温宅,除了一些飘扬的缟帷,其他尽是往日旧景。明明离家不过月余,但从遇到山匪开始便提心吊胆的每一天,让她觉得似乎已经数载未归,万千愁绪涌上心头。
越来越多的杂役和侍女见到温仪君归来,俱是惊呼。
不过片刻,就见一个老嬷嬷拖着年迈的身躯快步而来,温仪君急忙上前去扶着她,带着些哭腔唤道:“傅母!”
张嬷嬷伸手抱住温仪君,轻拍着她的背,亦是眼角落泪,哄孩子般呢喃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相拥间,便见收到消息的温鸿云与夫人王宛琴携着两个妹妹也急急赶来。
温鸿云大步行至温仪君身前,有些激动道:“我儿……”双手微微伸出似是想拥抱她。
温仪君看向父亲,眼含泪意,想诉苦的话在嘴里打了几转,最终只化为一句“阿耶……”
想过去拉着父亲的胳膊撒撒娇,却见温鸿云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背回了身后,神色逐渐冷肃下来。
温仪君带着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又听一旁仍有些不敢相信的王宛琴惊呼着:“这到底是人是鬼!按日子算,今日该是大娘头七了……”
温仪君与王宛琴面和心不和多时,闻言,白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着:“母亲这般惊慌,难道是怕我变成冤魂来索命吗?”
温鸿云面色沉下来,呵斥一声:“说什么呢!一回来就对你母亲没大没小!”
又好似觉得自己对大难不死归来的女儿语气太过了些,将神色稍作缓和,“先进屋吧再说。”
为什么感觉见我还活着,阿耶并不欣喜?
扫了一眼周围,王宛琴旁边的三妹妹温雪心正攥紧手帕不知在思索什么,二妹妹温如萱正向自己行礼道贺归来,便也回了一礼。
视线又转回温鸿云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沉吟片刻,还是跟上前去。
温仪君穿过行廊走进中堂站于厅中,屋内包括自己在内仅有三人,温鸿云已经摒退左右。
见仆役尽数退下,温鸿云面色凝重,隐隐有种山雨欲来之势,温仪君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就听到坐于主座上的温鸿云叹息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