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眼见着陷入一片茫然。
这可就有意思了,传闻当初那邪魔圈上三姐姐的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玩笑乐子罢了,两人并无渊源。
如今看来,那邪魔与三姐姐之间,可并不那么简单呐。
只他们两个似是不知因何缘故,一个不知对方是户部司郎中家的三姑娘,另一个不知对方是权倾朝野的宁王。
不能以真实身份相识?那三姐姐与宁王之间的渊源,与景家而言是福是祸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他素来与这位三姐姐都没什么交情,那依三姐姐的性子想来也不得与他说些什么。如此这般,他虽瞧出了三姐姐的异样,便也不好过多的问什么了。
毕竟他并不是个多么喜爱当下不给人脸面的人。
再说,既然两人都不识得对方身份,他跑来捅窗户纸可不好。
帮人守秘密这种事,做不得的,很容易变成早死鬼的。
他的命可是很值钱的。
所以啊,他只需探查清楚宁王与三姐姐这层渊源是否会祸及景家便好了。
方才他都已经想好了,一旦发现景家不安全,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带着阿娘逃去越州。
越州,再往前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就算是那邪魔也没办法的。
这些年他靠着混不吝,与各世家公子哥儿手里坑蒙拐骗了不少银钱。
说不上多,但带走阿娘足够了。
哎,他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怎就过不了安生的好日子呢?
两人从假山内出来,如此这般相视了好一会儿,一个怕泄露心绪,只想快点溜走,一个觉得人活得长久就不能话多,竟是不约而同都没开口。
到最后还是景嵘轻咳了声,先道了句:“那三姐姐,弟弟先走了?”
景窈便也只是点点头,应了声“嗯”。
两人不再多语,各自怀着心思分别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
姬长嬴原本是依着石亭廊柱靠着的。
耳边有一群呱噪的人在絮絮叨叨,说的话也无甚意思。
他其实有点后悔自己今日来这景府了。
当初魏侯夫人为自个儿幼子选媳妇时相看了不少世家贵女,只谁也没想着最后竟选中了户部司郎中家的庶女。
简直可以说是震惊了整个上京。
毕竟这景家原本只是金陵一商户,只到了景老爷这辈才因考了功名入了京,可做到现如今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在上京这片随便砸下块牌匾就能砸中个皇亲国戚的地方着实太微小势弱了。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在最讲究门第的上京,怎看怎奇怪。
甚至有人还揣测,是不是魏侯家那位嫡幼子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疾,若真娶了哪位世家女,这结亲不成怕是要结仇。
据说这流言蜚语出来后,气得魏夫人在府上砸了好几轮杯子。
而至于为何会结这门亲,倒真没人知道,连魏夫人的手帕交也只听说这景家二姑娘是魏小公子亲自看中的,忐忐忑忑说与魏侯后,魏侯只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想了一夜,第二日便应了。
这门亲事定下没隔多久,帝后也开始给太子张罗起选秀。
那日姬长嬴在与皇帝说话,正巧碰见皇后将这次的选秀名册带了过来,皇帝便顺便让他也看看。
排在第一列第一行的,是陈国公府上的封安澜,旁边是皇后用朱砂批着的小小“良娣”二字。
而景窈的名字,正巧就在封安澜下面,光秃秃的,未有批字。
再往旁边看,有的为嫔,有的为昭仪,当然也有如景窈那般什么都没有的。
姬长嬴想着景家与魏侯家的关系,便拿了桌上的笔,在她名字旁边,也写上了“良娣”二字。
皇帝深看了他一眼,他只无谓地应了一句,“整整齐齐,看着舒心。”
顿了一下又笑道:“皇上不必在意。”
说是这么说,但他当时想的却是这些年朝堂上的那股流言。
他们说他其实是皇帝的骨血,他们说他如今是要与太子争一争的。
而他这一圈,便是将一品军侯府与东宫圈在了一起:虽只是姻亲,却足以多了可以走动的理由。
皇帝看他的眼神晦暗莫测。
他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明明魏侯向来独善其身,不参与党争,他为何要这么做?
是在向太子投诚,还是做给皇帝看的?
又或是陷太子于不义,让皇帝拿些点态度来瞧瞧?
姬长嬴讪讪。
他并没这么想。
只是他猜得出,如他这般圈了人,便能惹得皇帝与太子心里都要盘算许久。让他们心里不好过,不过是他的一点小乐子罢了。
于是今日在路上见着魏家迎亲的队伍,他便来凑了个热闹。只没想到,他这一时兴起……
上京里都知道他有个惦念的早死发妻,他宁王府书房里就挂着一副画像。
画里是一身素色的医女在一片莲湖上摇着桨。只那少女的面目只有轮廓,却没有眉眼。
他当年没有点上眉眼,是因着他觉得怎样都画不出云苓的神韵,于是便干脆作罢,不画也好。
没想着后来却为他省去不少麻烦——因着没有眉眼,所以那些人送过他珍奇瑰宝送过稀世铠甲送过千里名驹,却从未送过女人。
姬长嬴又想起方才月拱门后那女子的模样。
若说那张脸,倒是与云苓没多像,但那通身的气质,走路时的姿态,甚至被人拉走时一瞬间的错愕表情。
真的太像云苓了。
姬长嬴偏头看了眼湖面。
虽说耳边的呱噪惹人心烦,但秋日的莲湖却让他欢喜。
云苓并不爱莲,她爱的是夏日的芍药。但云苓爱藕,莲藕筒子骨,她大冬天的总喜欢熬上一大锅。
白雾缭缭,小姑娘蹲在铫子边上,吸着香甜甜的脊髓,啃着软趴趴的排骨肉,嘴巴塞得满当当,“小呜啊,这藕啊,水中人参,排毒之王哦,多吃!多吃!”
一大锅莲藕筒子骨,肉都是她的,藕都是他的。
浪费很可耻的。
姬长嬴望着那身影隐去的方向,是景府内院,若无邀请,外男绝不可出入的地方。
只这般规矩与他又算得上什么?就算追上前去将人拦下断也是无人敢置喙一二。
麻烦,无趣。
心下不愉,姬长嬴便不愿意继续呆在此处了。他又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随即迈开步子,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原本还围在他身边说着讨喜好话的一群人,见他突然沉下了脸离了去,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只缓着步子跟着他。
直到他们与姬长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姬长嬴却并未有任何停顿反而越走越快,这群人心下才松了口气,暗叹不跟着是做对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也没见有谁来通报什么,怎突然就变了脸?
哎,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地,居然敢得罪这位,真是活久了嫌命长,日子过舒坦了非要找罪受。
这朝中上下,谁不知这位的手段?他那刑狱司里,死过多少,疯过多少,谁还数得清啰。
而姬长嬴,他按着心下的火,直至走到一处拱桥上,才开了口:“寅瞳!”
“主上!”暗处走出一少年。
姬长嬴:“方才那位姑娘,瞧见了?”
寅瞳:“是。”
虽然姬长嬴并未再开口,但寅瞳也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
只是,这该怎么说呢?
寅瞳又抬眼瞧了自家主上一眼,只见他望着桥下的溪水,神色平平。
嚯,倒是装出了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方才那小姑娘他也瞧见了,长得确实像逝去的夫人。可人家长得像归像,当初“良娣”二字可是您自个儿无聊着圈上的呀。
圈那名字时,您知道她是谁,长成何样么?现在露出一副被人算计后的震怒表情又是做甚?
哎,夫人果真就是主上的软肋。
得,怎么都是得说:
“回主上,那位是,景家三小姐,景窈。”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