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父亲的官职,是请不到宁王这号人物来参加女儿婚宴的,他来,自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
虽然她不知当初他为何会圈上她的名字,但他若一时兴起想来景家看看这位被他推上良娣之位的小官女儿,也不是不可理解。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怎偏偏生了这般的变故?
景窈望着脚盆,水温已由热转凉。
她想起白日见着的那道身影,通身都是矜贵,穿得是云锦,配的是古田墨玉,只除了那根束发的带子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根陈旧的,麻布带子,一看就是寻常人家最寻常用的料子。
是从她假死前穿的那一身上撕扯下来的。
景窈有些头疼。
若他们只是伤者与医者的关系也就罢了,偏偏……
见着那张容颜极艳的脸,色迷心窍,把人家吃抹干净该玩的都玩遍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负责的,只是后来得知母亲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她又怎能置之不顾?
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带他一起,可前路凶险莫测,他又还需药养着,她只能出此下策,假死遁走,孤身回京。
只她没想过,三年了,哪怕他恢复了记忆,哪怕他走到如此尊贵的位置,却将她这个“死人”看得那般重。
不过幸好,师父算无遗漏,出谷前改变了她的容貌。
…
弦月高挂,更深夜浓。
西市的东北角,靠近皇城外墙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巨石垒成的建筑,厚重的金丝楠木牌匾上方方正正三个漆黑大字,“刑狱司”。
“子时三更,平安——无——”
静寂无声的夜里,只有打更人反反复复的那句更词回荡在空寂的街道上。
可当他经过那座石造的监狱时,却骤然噤了声,更词最后那个“事”字,停在了将要吐字的嘴唇上,没再往外冒。
打更人往那牌匾上瞅了一眼,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往贯头顶。
头皮发麻,心跳如鼓。
他不自觉地低垂了头,随即快速地迈着小碎步离了去。
直到过了西市路口,才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心里哭着嘀咕着,这地方果真邪门得很,明明什么声都没有,他却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哀哭尖叫。
那姓姬的莫不真是如传言一般,是邪魔转世?不然,哪有活人用金丝楠木作牌匾的?
毕竟——
本朝金丝楠木,除了太极宫里那几根,可是只做死人木的。
刑狱司内的大堂内,姬长嬴斜倚在椅子上。
那椅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浅浅的金色光泽,一看,便知又是那死人木。
偏偏椅子上坐着的人,手指修长,指尖却泛着青白,与那死人木上的金丝纹理倒是相称出一种诡秘的和谐。
嗒-嗒——
嗒-嗒——
指尖敲着扶手,“招了?”
站在堂下的人,静默着没出声。
“废物。”
内狱关押犯人的地方,有一老头声音低到极处,几乎只能从他的口型揣测出话语,他对着隔壁间的那人说道:“招了吧,那邪魔今日怕是心情不好,别惹了他的眼。”
“有本事就杀了我!”那人只剜了一眼老者,接着大声狠狠回道。
姬长嬴抬眼望向内狱,缓缓出声道:“大庸谁不知本王最是虔诚。”
与冷厉的模样相反,这人有着相当柔和的声线,甚至若不瞧他的模样,会误以为他是个有着谦谦君子模样的读书人。
只偏偏这样的声线,却总是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
“本王,”他顿了会儿,站了起来,走向内狱,“可是不杀生的。”
内狱那老头听他这么一说,紧忙小心挪到了角落暗处,面对着墙壁跪下,再捂上了耳朵。
不杀生,不杀生,生者不若死,死便是极乐。
对屋小子还是入这刑狱司时日太短了啊,是真真不知这刑狱司这几位的手段啊——
“凤凰身”,油烹火熬地煎着人寿。
入了这刑狱司的地牢,谁又想着要全乎着出去?所求不都是能被这邪魔一刀果决的痛快?
哎哎哎。
老头颤颠颠地抖着,尽量将自己缩得再小点,他方才不该多管闲事的,他怎么就没吃透教训呢?不过依他观察,这邪魔往往一夜只处理一个人,方才那家伙那样嚣张,怎么都会先处理掉他吧?
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