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渔半坐在床边的脚蹬子上,抬着头望向景窈。
“昨夜姬长嬴来过了。”景窈倒也不与安渔打什么哑谜。
“什么?”安渔惊道,“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好歹,好歹这是……”
“他只是对自己有那个信心罢了,”景窈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瞧见了,别说府里其他人了,昨夜连你也未能察觉有人进了院子。”
见安渔眼里生出歉意,景窈紧忙又说道:“师父当年也说过,小呜的武功,在整个大庸都是排得很靠前的,咱们这不过一小小户部郎中的府邸,虽说也有家丁护卫,但与他而言,进出就如同逛戏园子般随意。
“更何况,他还对你下了药。”
安渔:???
是否也太过无耻了些???
安渔不禁狐疑地看向景窈:“姑娘,您没将他与小呜搞错吧?”
景窈气笑道:“你不也见过么?”
安渔:……那倒也是。
看来鳏夫做久了果然容易癫狂。
“那他可是有说些什么?”安渔担心地问道,这大半夜的跑来,总不至于是恰好路过闲话家常吧?她压低了声音问,“是发现了?”
景窈摇摇头:“来送解药的。”
安渔微微颔首,心下已明了:“倒是还有几分良心。”
“不过他来这一遭也好,”景窈又叹道,“你也知道,我并非皇甫家血脉,当初得师父怜惜,在耳后以十三种花汁画上了那枚蝴蝶印记,出谷前才被师父洗去。”
“这次他来,”景窈说到这,不禁伸手往耳后摸去,“查看过了。”
“姑娘是说,小呜日后不会再起疑心了?”安渔想,这些天总算有了这么点好消息。
“日后我说不准,但应该是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了,”景窈握住安渔的手,“不过咱两这习惯可得改,日后只得唤他宁王。”
安渔点点头,说这点事她省得的。
后面几贴药,姬长嬴没再亲自送来。
送药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也是着一身黑衣,束着高马尾辫。他将药包丢进门房,连个寒暄都没打,便离了去。
门房的人见药包上写着一个“姬”字,便知是给三姑娘的。
期间只有康氏忍不住与余妈妈说了句:“没想到景婳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就算五姑娘不明白,柳氏也应提点过的,”余妈妈放下手里的针线,应道,“既然当初宁王应了此事,若是三姑娘不好利索,宁王只会继续派人来,断不会就此作罢,五姑娘若不按着性子,着实也讨不到什么益处。”
“宁王是在乎自己名声的人?”康氏吐了两瓣瓜子壳,才接过话,“在乎自家医官治不治得好人?”
“他生性如此罢了,应了便会做到,”余妈妈看着康氏,忍不住又叨念了一句,“姑娘若是愿意将相马的心思放一两分在这宅子里就好了。”
“用得着么我,”康氏翻了个白眼,“好赖就这么过着了。”
…
景府西厢的偏屋内,柳氏正端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那张脸。
柳舜华知道自己是长得很好看的,她年幼时便在家乡小有名气,若不是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她也不会被送来上京,寄养在姨母家,自然,也就不会沦落为妾。
她看了眼自己的双手,虽然年过三十,但依旧白如玉葱,嫩得很,这是多年悉心保养应得的。
唯一的遗憾,是手腕上一道短短的,浅浅的疤。
她被送来上京时,年纪还很小,姨母对她也很好,吃穿用度都紧着最好的来,毕竟是亲姐姐的孩子么。
那时姨母总抱着她说,等远哥儿金榜题名,就让他两结亲,洞房花烛。
柳舜华相信姨母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但可惜,姨母在这个家还是言轻了些,又或许与她儿子的前途比起来,她这个外甥女……
呵。
她其实至今都觉得,当初景文远殿试高中二榜第八,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景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只除了她。
二榜第八,又留了京,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只是她心里总是有些怕,怕富贵逼人离,她怕或许她没办法嫁给这个从小就疼爱她的表哥了。
果然没过多久,姨夫便去了金陵,说是表哥幼时有过一门亲事,虽没信物,只是两家老人的笑言,但依照对方的品性应该是认的。
那时景文远还并未在官场被染上颜色,他其实为了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抗争了很久,直到他在工部出了差池,被陷害入狱。
景府上下穷途末路之时,朝中竟有人为景文远翻了案。
那人,是谢家门生。
待到景文远复了职,一切就都变了。
“妹妹,”那日景文远眼下有种浓重的黑青,“我在这上京,无依无靠,太难了。”
柳舜华是明白的,她也认了,她一无父无母的孤女,攀不上景家了,只是她没想到,她不吵不闹,看着景家给景文远定了谢家独女的婚事,姨夫却没放过她。
本来么,柳舜华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姨夫看她的眼神,很早就变了。
后来,她的手腕上就多了那一道浅浅的,短短的疤,而柳舜华也变成了柳姨娘。
“莺姑姑,”柳氏往后望了一眼,这嬷嬷是她娘还在世时的贴身婢女,是如今她最信得过的人,“可是遇上那行人了?”
“是,老奴盯着呢,”莺姑姑道,“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动手。”
柳氏低垂着眉眼,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道疤:“莫要忘了,动手之前找机会让他们将仙人留的那药给喝了,切莫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