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附近便只有乱坟岗,常有人将无名尸体拉来丢弃,大都被野兽撕碎,有些在水里泡发了好几个月。之前残肢全是在这些地方随便乱捡。
挑来捡去,只有这颗头还能用。
天刚擦亮,庄里半个人影也没有。
昨日睡得多,刚好没什么困意,他从榻上跳下来,在义庄里闲逛。
躺了两日,伤好了大半,能单拎着头出来四处游荡吓人。
任谁看了一颗头在地上蹦跶,估计都得吓个半死。
屋子不大,堆满了整箩筐的元宝香蜡纸钱,全是些白事丧仪的用物。
跳出房门,便和一具倒放的纸人迎面撞上。
纸人制作甚是粗糙,但在昏黑灯光下显得格外艳丽,一双墨线勾勒狭长凤眸,两腮晕染大片鲜红,眼眶里两个墨点死盯着正前,相当瘆人。
陆庚忍不住凑上去仔细观摩。
这纸人分明做得不像真人,可总觉得相当有灵性。
绝对不是凡品。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麻子脸小伙计坐在柜台后犯瞌睡,长脖子挂在柜台上左摇右摆。
燃化了一半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得他的脸明暗不定。
真是世风日下,当初的珩尧仙君居然和这种东西厮混在一起。
听到动静,长脖小麻子睁开眼,眼神迷离,滴溜半天,锁在陆庚身上,忽然精神起来,从柜台后探出身,脖子像蛇般绕着陆庚转了一圈:“怎么,想逃?”
陆庚左看看、右看看,不见褚赋尘人影,道:“你家掌柜的呢?”
小麻子随手伸手往门外一指:“你还说,就因为你,师傅连着忙好几日了!”
陆庚一回想,这几日褚赋尘确实早出晚归,总不见踪影,他还道是故意躲着不肯见。
想到这,他纵头一跃,跳上柜台,与小伙计脸贴脸:“那家伙竟许你叫他师父?”
小柱眼睛一瞪:“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很不爽而已。
他在牢中苦了那么久,这人倒是好心,躲到凡间来当别人的师傅。
这般想到,他随手施了个法术。
刹那间,小柱就像一只被无形的线吊起的木偶,晃晃悠悠地悬挂在房梁上,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蹬,脖子像面筋般左右摆动,却被陆庚的灵力压着,无法自由伸缩,怒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放我下来,等师傅回来,有你好看!”
看这般滑稽作态,陆庚忍不住拍案大笑:“我还想知道他会如何。”
等他笑够,目光随意地在屋内游移,最后落在了墙角的神龛上。
土红神龛里供着两幅彩绘,陶香炉里点着三株线香,供台里放着瓜果,只是彩绘上的人物头部竟然都被烫毁,只剩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窟窿眼,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好奇地凑上去,小柱在空中挣扎着喊道:“那是我们的祖师爷和祖师奶,你可别乱来。”
陆庚:“哦,这么重要?”
那他就更要好好看看。
便向前蹦去,就在这时,外院传来开门声。
陆庚赶忙凭空作咒,封住小柱的嘴。
褚赋尘扛着口漆黑的乌木棺椁走进来。瞅见陆庚,淡淡道:“鬼王当真精力充沛,风姿更盛当年。”
陆庚也道:“过奖过奖,我瞧着仙君更是容光焕发,想来颇讨新主欢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刀自己的心。
半晌,褚赋尘叹气,将棺材解下,四两拨千斤地放在地上,揭开棺盖。
陆庚蹦到他身边,凑上去看。
里面是一具无头尸体。
尸体十分新鲜,皮肉嫩滑,身形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颈断处用白布包裹,血已全部凝结,无喷溅。
看僵化程度,死亡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你从何处寻来的?”陆庚道。
“干你何事?”褚赋尘冷脸道。
陆庚不疑有他,跳进棺材,将头与尸体相接,红色灵力催动,将他与断颈处缝合,化零为整,脖子底下总算不那么空荡冷飕。
尸僵不重,他在地上扭曲一会儿,便能直直挺起身。
他现有的灵力可以减缓尸体腐烂的速度,但不是长久之计,他还得不停更换身体,以免发臭,引人注意。
褚赋尘从腰间解下一只酒葫芦,扔在他面前:“把这个喝了,早死早上路。”
“多谢。”陆庚现在处于一种尚能活动,但一举一动就是不像正常人,僵直着手臂捡了半天,怎么也捡不起来。
褚赋尘斜眼看他,却见陆庚投来笑意盈盈的目光:“珩尧?”
那双眼睛晶亮,说是单纯澄澈也不为过。若非知道他过往怎样作恶多端,多数会被这样的眼神唬过去。
半晌,他还是麻着一张脸捡起葫芦,拔开木塞,强硬地将黑漆漆的洞口塞到陆庚嘴里。
他的动作不大,可力道却不小。陆庚被猛灌一口,又苦又腥的药汁瞬间充斥口腔。
许久没用活人的舌头,这么一灌,喉咙就像是被迫吞了一整车朝天红椒,辣得他剧烈咳嗽。褚赋尘却像没听到般,眼观鼻,鼻观口,一点反应没有,随他呛。
陆庚砸砸嘴:“这是什么东西?”
“生骨散。”见他呛得差不多,褚赋尘再次把葫芦嘴再次塞进他口中。这下进得更深,几乎直接灌入他的喉咙。
陆庚被迫又喝进一大口,这次更是苦得龇牙咧嘴,想躲,却被扣住下颚,苦涩的药愈发没有阻拦地灌进来。
这混账是故意的!
火辣的疼痛感顺着口腔,滑过胸肺,一直烧到肚中,虽然疼,但四肢却暖和起来,尸体的僵冷感也随着这股热辣感褪去。
等到最后一口药汁灌进陆庚嘴里,他猛地呕出一口血,像个憋死的王八,横叉四肢扑倒在他身上,动弹不得。
褚赋尘立刻松开手劲,环抱住他,有片刻的手足无措。
其实这药无疑是灵药,只是刚入口的时候难喝些,当下,药开始化入灵脉,一股热气腾腾的暖流从丹田涌入四肢,缓解僵化,让他整个人充满活人感。
褚赋尘知道他在装,也懒得费心拆穿,随手捞过他的胳膊,想将人拽起来。
陆庚突然弹起,趁机伸长脖子,一口咬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