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庚若有所思,也拿起一杯,朝杯中望去。灰黄叶液体中,漂浮着两根茶梗,仔细闻去,还有股淡淡的恶酸味。他虽看不惯褚赋尘,但见识过他的实力,既然他敢喝,应是有把握,况且兄长交代他来,必然是可靠之人,不会将他们置于险境。思及此,陆庚忍着茶腥喝下,啧啧嘴,心道:“确实不是什么好茶”,将茶杯放回后,对众人道:“这样,我进去看看,你们若有顾虑,不喝也无妨。”
两个小道姑见他二人无事,也欲去喝,却被正心弟子拦住:“这东西被做了手脚,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别喝。”
宿离:“可不喝这茶,我们就不能进村……”
“凡人而已,能拦住我们?”话音刚落,他便露出懊恼的神色,似是意识到这话确实不妥。果然,年纪小的孩子管不住嘴,想说什么便说了。他咬牙切齿,有些破罐破摔般吼道:“既然那活尸躲在山中,不进就不进。”说罢转身带人扬长而去。
宿离还想再劝,秋华似是被说服,说什么也不欲进村。宿离虽犹豫,却还是喝了茶,放下茶杯后,对秋华道:“小心些,若有意外,传讯给我。”在村口分别,目送秋华与那三名正心弟子离开。见宿离还有些忧心,陆庚宽慰道:“能考入正心宗,都是各门翘楚,杀几个活尸绰绰有余。若是担心,我们速战速决,早点去找他们汇合就是。”
“话虽如此,但这荒山野岭里,同三个外宗男子同处,多危险,谁知会不会有意外?”
陆庚想再说正心宗好歹是名门,不至如此,但别人人品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兰棹村的村长是个年逾古稀的长者,听其讲述,情况并不复杂。
活尸不难除去,几个精壮劳力拿着锄头铁锹,就能将之砸个稀碎,但那东西精明得很,白日躲在山里,夜里才出来作乱,寻也寻不到,赶又赶不走,无计可施,不得不向宗门求助。
一听就不是什么多刺激的邪祟,陆庚胳膊肘轻怼了怼褚赋尘:“褚兄,咱们可是要去抓僵尸,你怕不怕?”
褚赋尘微微避开,长发微垂,发梢摇坠,严肃道:“若修道之人仍心怀恐惧,如何惩奸除恶、庇佑苍生?”
陆庚追问:“倘若有朝一日你发现,善非善、恶非恶,所救非人,你怎么办?”
“善恶有定数,莫要混淆。”
陆庚笑笑:“褚兄,难道你就是传闻中大义灭亲那种人?”
褚赋尘神思微动,淡然道:“世间不止有喜恶,亦有正邪,随心所欲,终会害人害己。”
陆庚不然道:“若是我,管他是非善恶,只要我讨厌,哪怕他是千古圣人我也照砍不误。但只要是我喜欢的,哪怕他丧心病狂,我也掀了地府,把他救回来。所以和我做朋友的好处很多的,比如,回去我请你吃饭?”
褚赋尘未答,似是懒得搭理他,转头对村长道:“第一次出尸乱,是从何处开始?”
村长思量:“大约两月前,那脏东西闯进本村祠堂,我们听到响动,前去查看,只看到值夜之人的尸身。”提及此,村长长叹,露出惋惜之色。
宿离悄然拉过陆庚:“有何关系?为何要这么问?”
陆庚压低声:“活尸这种东西,若死时心存怨气,起尸后最先去找所恨之物。”
“既然它已经杀了人,为何还会继续作乱?”
见她如此好奇,陆庚大约能猜到缘由。大约是宗门保护得好,外出除祟的机会并不多,只了解些皮毛和术法,于是笑道:“谁知道呢,活人都不一定讲道理,死物更不讲。若是因为恨什么人,因恨仇杀,怨气自然能消除,但倘若他是因为生前不能杀人,心中怨恨,死后想杀个痛快,这找谁说理?”
宿离大悟,连连点头。
兰棹村乃是同姓村,宗祠就设在村口,内里供奉的都是先祖排位。供桌正中供奉神像,两侧摆满漆成紫红的金字木牌,软垫上跪着个盲眼老妪,闭目持香对着神像呢喃。褚赋尘低声道:“当夜受害之人是她的独孙。”陆庚略微讶异,也不知他是何时打探的消息,不过既然知道缘由,他就有办法。
他正想上去,却被宿离拉住,小声道:“阿婆现在刚经历丧孙之痛,贸然问询,只怕会引她伤心。”
他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看好,亲厚上前,在老妪身旁跪下,轻唤两声,笑容阳光。老妪似是被他唤醒,神色松朗些,缓缓转头,两人交谈几句,老妪的话似是变多,在陆庚的搀扶下站起身,领着他来到香盒旁,抽出两根香烛递给他。
陆庚走到一处排位前,连拜三拜,恭恭敬敬地把香奉上,一点看不出方才一言不合便要刨人坟的模样。
一柱香后,他扶着老妇的肩,轻轻拥抱,老妪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枯枝般的手抚了抚他的面颊,将他的双手交叠握紧,轻轻抚摸,苍老的声音连说“好孩子,好孩子”。
扶着老妪坐好,陆庚拱手道别,回到二人身旁:“阿嬷说,那脏东西几乎每夜都会回祠堂,就在附近转悠,也不进来,白日便回山去,夜间凡是在祠堂周遭的人,都必死无疑,自此再无人敢靠近。”
宿离微微张口,美目圆睁,颇有些崇拜:“你是如何同她开口?”
陆庚有些心虚:“也不是很难,只要想着我阿嬷,再想想要是我死了,她老人家该多伤心,自然而然会了。”
褚赋尘皱眉:“为何总把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
“这叫破祟,以毒攻毒,”陆庚随意搭上他的肩,“我阿嬷人特别好,每次我请朋友回家,她都拿自己的提及钱请客设宴,样样都是最好的,你若是秋天来,我求她请你吃螃蟹宴。”
褚赋尘面色微变,却并没有挡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