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庚:“寻常药材而已,你找一家药铺,把方子交给掌柜的,让他按分量抓。”
胡班主道:“寻常药物?道长,不用做法事?”
陆庚道:“好好将养就是,不用那么麻烦。”
胡班主瞪大眼睛:“道长可有看错,我先前找了文昌庙中的阿路公来看,都说这是厉鬼缠身阴重阳衰所致,倘若不设坛建醮,整个胡家班上下都得死于非命呢。”
陆庚淡淡摇头:“不会看错,他身上半分鬼气都没有,不过是病弱体虚而已,只要按方抓药,能保他无虞。”
胡班主还是将信将疑,不安地搓着手,越看越觉得这道人瞧着像个骗子,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房外又传来女人尖利的骂声:“小贱蹄子怎么还不去烧水,渴死我你高兴了是吧?”
生着红疮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拎着茶壶从厢房里出来,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胡班主叫住他:“锦辛,你过来,”他把药方塞进他手里:“这有件事让你办。你拿着方子去镇上抓药,快点回来,别误了你师哥的病。”
叫做锦辛的小姑娘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僵在原地,随着胡班主靠近,下意识往后退,用怯生生的眼神瞅着房内:“可是娘子她……”
房檐上方有光洒下,将胡班主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如今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这戏院的主人?”
锦辛蜷缩在角落,眼中的胆怯立刻化为了惊恐,脸吓得惨白,任由对方粗糙的手按住他的头顶。
“长点眼力劲,不然,你和你娘一个下场。”
她吓得浑身哆嗦,拿着纸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这一切,陆庚都尽收眼底。
胡班主转过头,重新挂上讨好的笑:“多谢道长,这是五百文的银票,剩下的,待小唐好转,立刻奉上。”
“这是小事,不必言谢。”
陆庚接过钱,还想说什么,胡班主已经开始下逐客令:“道长,过两日是风儿丫头出嫁的日子,但咱们戏院上上下下还要打点,实在抽不出空留您吃饭,还请不要怪罪。”
“出嫁?”
陆庚后知后觉,难道方才那家丁口中说的喜事,就是这事?
……
送走陆庚后,跟在胡班主身后的脚夫忽然道:“那道人来路不明的,班主你怎么就这么信他的话?万一他说得不对,岂不是要搭上咱们整个戏班的性命?我看咱们还是请阿路公来做场法事吧。”
胡班主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不想,那老妖张口要一百两银子,这些天办了这么多场丧事,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上哪弄一百两?”
“诶,寨主不是花了八百两买凤儿么,从那里头凑出一百两银子来?”
“你是想挪用买老婆的钱?不成。那些不过是暂时放在咱们这儿,以后得交给凤儿的娘家,要是被寨主知道,还有我们好日子过吗?”
“哎哟,就是暂时用一用,等过两天他进了,我们拿了赏钱,一百两算什么,添回去就行。她一个小丫头,哪懂银钱账目的事?况且……”他压低嗓音,“就算那些银子交给她,也得有命花不是?”
胡班主眸色一暗,声音低沉:“你是说——”
脚夫笑得阴邪:“是咧,嫁给寨主儿子的女人那么多,有哪个是活着走出来的,与其白白糟蹋了这么一笔嫁妆,还不如拿出来实用。”
胡班主低下头沉思了一阵,觉得这话有理。那道士看起来虽然有模有样,但难保不是个江湖骗子,他们胡家班上下几十口性命,不能把宝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想到这,他一咬牙:“行,你去找钥匙开锁,叫几个嘴严的去数银子,我去观里请阿路公备醮坛,咱们今晚好好做一场法事!”
……
陆庚溜达到戏院后门,突然注意到墙角有片深色痕迹。
说来也怪,这里明明有阳光直射,地面却是半湿未湿的状态,墙角甚至长出大片绿苔,就像长期阴气笼罩所致。明明没有鬼气,阴寒的感觉让人心底发毛。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气中却飘着一股怪味。
墙根下只有一口圆井,上面盖着块脑袋那么大的一块石头。
陆庚上前,稍一用力就将那块封石挪开,一股腐臭味飘出来。
里头黑漆漆的,底下已经完全干涸,铺着厚厚的一层泥灰。
人会将死去的鸟兽牲畜、甚至是死者扔进废弃的枯井里,毕竟不是每一家每一户都有闲钱置办寿材棺椁,这也不是什么怪事。
胡班主有句话说得对,这鬼地方,大白天都能遇见鬼。
陆庚并不想管这桩闲事,他可不是来替这儿的人免费捉鬼驱邪的。
刚想走,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
“救、救、我……”嘶哑的声音从枯井底部传出。“咔哒、咔哒。”井座底端的淤泥里冒出枯树枝,像爪子扭动,死死缠住他的脚。
陆庚掏出枪,在虚空中划过,指向那口井。“松手。”
凌烈的剑气直接被逼得枯枝放开他。然而陆庚刚转过头,枯枝又不怕死地跟了上来,抓住他的衣角。
“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已经死了。”
陆庚扯出衣服,用力太大,那一块撕裂成几条碎布。他举着封石放回原来的位置,那声音却一直不死心,一边说着就救他,一边念着不想死,直到石头将井口完全盖住。
刚抬手,身后飞出一道定身咒,封上井盖子。
身后正站着那黄衣青年,也不知看了多久。见陆庚回头,他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颗油纸包的桂花方糖,清甜香气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
“来颗?”他把糖递过来。
“多谢。”桂花香甜,在这种地方应该也很难得,看到刚才那一幕,陆庚实在没什么胃口,奈何甜食确实有定神的功效,也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于是接过来放进口袋里。
五爷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走走走,去喝杯茶,看你没钱,我请客。”
陆庚不为所动:“多谢相助,但我还有要事要办,先告辞。”
五爷道:“看道长对此地很陌生,你想打听什么,不如直接问我,我对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熟得很。”
陆庚皱起眉:“你想干什么?”
五爷笑道:“别这么警惕,你还欠我老大一笔钱呢,我要不跟着,要是你跑了或者死了,我怎么办?”他边说边掏出一把瓜子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说说吧,道长来此地,想必不是为了领略异地风光,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陆庚原想问他可识得南阴观,转念一想,人海茫茫,对方怎会知晓,于是转口道:“敢问附近可有仙官的宫观?”
五爷却笑道:“道长是要拜神?咱么这最灵的可不是那些,若是真想求事,还得去文昌庙。”
陆庚不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