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郁春看他愣神的反应,以为是他和自己也一样,对包天此人存疑,所以在得知旁人念头与他一致时,态度会比较恍然。她心中高兴了几分,认为关阇彦很投她的机,恨不得当场拉着他的手,激动表示至交之辞。
不过月黑风高,她平白无故拉了男人的人手实在不妥。
于是她冷静回来,又直抒己言了起来:“墓洞里面气味太浓,也许和其中堆放的尸体被炸有关,可岩下烘热,尸体被放在哪里必会发酵,即便棺椁完好,味道也是不可能小的。就算包天真的是从其他入口摸进去的,但一个山下,一个山上,距离太远了,气味是不可能扩散到别处的,只会聚集在那个逼仄的墓洞里面,继续发酵……若是如此,你们爬下去的隧洞又为什么会存在?臭味从那处隧洞里就能传出来,说明,隧洞下的空间也算墓洞气味盘踞之地。”
“隧洞若是存在,空气得以流通,今日还下过大雨,冷气下灌,尸臭是没办法恶化成这样的……”魏郁春不解,又道,“可那隧洞,看似也有些年份,不像是被人临时挖开的。”
关阇彦暂时收心,顺着魏郁春的思路想下去,他回忆起最初发现隧洞时的细节,道:“隧洞起初被一些树皮遮掩着,周边还有一些……”
他眉头慢慢蹙起来,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还有一些被树皮压在洞外的泥巴。那隧洞可能很久前就存在,但平时完全可以用湿泥将其堵住,空气自然也被闷在里头了。”
魏郁春大彻大悟,她目光猝然亮起,道:“是何人挖的隧洞?黑衣人么?我记得你和陶司直说过,那些黑衣人数量不少,如果是他们挖了隧洞泥巴,钻进去也费力得很。”
关阇彦目光渐渐薄凉起来,他只觉得荒谬:“当时我们就在岩山的温泉边,一群人爬洞的动静小不了,可我当时什么都没听见,甚至腐臭味也是等到泉被炸开后才闻到的。”
“有诈。”
魏郁春笃信道。
她目露玄色:“不是黑衣人挖的洞,还能是谁呢?可包天分明强调,他是从山下进洞的。”
“撒诈捣虚之贼,”关阇彦锐评道。
魏郁春又道:“光凭这一点给人定罪还不够。明日我还想再试探一下。”
关阇彦目露欣赏之意:“你待如何?”
“包天的靴子有问题,那双鞋子本身就比普通的要厚实,所以里面更容易嵌东西,比如今日,我就看到里面藏了不少还未干透的湿泥,如果他根本没有走山下的路,只能上山,山上停雨时就无软泥了,更不提更早没下雨的时候了。包天除了强调自己是从山下找到墓洞的,还说,自己很早的时候就来了,他说话一直模模糊糊,我猜他是在故意隐瞒消息,比如天气、时间什么的。”
“我也不知他在隐瞒什么,明天就问问他,他来山的时候,是什么天气便好了。他越是刻意隐瞒什么,就越是说与之相反的答案。总之,如果不是长途踩过被雨泡过的湿泥,鞋底怎么会成那副模样?”
她还道:“方才我有意明日带大家再去洗浴,可包天却极力拒绝,如果黑衣人的事真是他自导自演的话,他何必担惊受怕成那样?恐怕,他不是不愿多留一日,而是害怕暴露身份,此事和沐浴有关……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她很快就想到了天仙花印记这个点,可谓思路四通八达,她认真道:“包天,必须好好探探他的底细。且看明日他会对我们做什么事。”
魏郁春说得入神,那双平静的眉毛也倒竖了起来,倒是有种自己生自己闷气时可爱的模样,这可比她平常安静平淡的样子生动多了。
关阇彦的目光愈渐柔和,方才他还想竭力精心下去,表情也是尽心尽力地装作严肃,从而配合魏郁春一起探索疑点。但听来听去,魏郁春说得颇好,根本无他的用武之地,他若是多插一嘴,倒是毁了眼前这卷月下慧女辩智图。
他也已经装不下去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软化了,笑色和煦,眼底皆是毫不遮掩的欢喜。
一般这种时候,关阇彦总会说些自己的观点,可魏郁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声音,深感疑惑,唤道:“你为何不说话?”
“你说得很好啊,”关阇彦勾唇,轻轻鼓掌,声音不大,但诚意十足,“毫无纰漏,我自然没什么机会补充了。”
魏郁春一撩眼帘,入目的就是关阇彦那双深邃的眸子,他真是半点都不想遮掩自己那如火焰般热切的爱意,暧昧的氛围随风而起,撩拨了心弦,又是风动牵起了心动。
魏郁春看他靠近自己,她下意识后退,她性子内敛但内心却是渴望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矛盾起来,于是后腿的步子又顿住,突然踉跄了一步,身子往后一歪。关阇彦伸出手臂,微微一揽,便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抱中。
他眯了眯眼睛,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蛊惑至极的话:“皎月美兮。”
魏郁春最通诗情,比起寻常妇孺皆懂的敞白开放的情话,倒是这般深藏内涵的诗意最易撩拨她。她不好意思起来,慢慢在关阇彦的扶抱下,重新站稳身子,她想来体面摆放的手指突然忙碌起来,挠头不是,抚脖不是,捂脸又不是,只能默默绞在一起,袒在身前,是个满心怀惴春芳心事的娇滴滴的少女。
关阇彦已经按耐不住,主动出击:“我以后不叫你冯迎春了。”
魏郁春错愕看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啊。”
关阇彦摊摊手,以示无奈。
“你若不叫这个,陶司直那边,我爹娘还有妹妹那边,你要如何应付?”魏郁春羞赧之色淡去很多,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情绪。
关阇彦好似一个静静坐在岸边等那上钩愿者的姜太公,他心中揣得比谁都明白,可他偏偏就要明知故问:“那怎么办?是不是我也不能叫你魏郁春了?”
魏郁春的确被难住了,她按耐紧张之情,认真警告道:“不可。你以后还是继续叫我冯迎春吧。”
关阇彦不依不饶,像个怄气的孩子,言辞不容拒绝:“不要。”
“我喜欢的是魏郁春,又不是冯迎春,”他笑眯眯着,随后又有些委屈地问她,“难道,你希望我喜欢的是别人吗?”
魏郁春被问得恼火,她红着脸,酸溜溜道:“你要喜欢谁便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阇彦微微俯身,侧首盯着比她矮些的魏郁春,剑眉星目,野心昭然若揭,哪有方才半点天真委屈的模样了,他真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挑眉,有些冷酷又有些温柔,道:“你看你,其实和我也差不多,满口淬毒的獠牙。分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到了嘴边,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亏你之前还骂我,说话心口不一呢。”
“我……我没有,”魏郁春狡辩道。
“怎么没有了?不然你最近怎么老生我气,早上更是对我不搭不理?”
关阇彦站直了身子,身高压制下来,姿态突然就变得高不可攀了起来。他这忽远忽近的,显然也是一种欲情故纵的把戏,魏郁春的确有些欲罢不能了。看着关阇彦挺直了脊背,她倒是不那么乐意他的脸那么快就离开她的视线了。
魏郁春果真上了钩:“你也好意思与我提此事?”
“什么事?”
“你……你故意瞒我,那药粉……”魏郁春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你亲我……我……你故意的,所以一直没告诉我真相。”
关阇彦恍然大悟,她这是发现了那药粉的效用并非如她想象那般,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这次被骗到的还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
他忍俊不禁,想到她竟是因为此事憋着一整天的气,就更觉得好笑了,他止不住便只好笑出了声,笑声清脆。
在魏郁春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他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我上次的确是晕了,没办法告诉你那药粉的用法,后来我也的确因为你给我喂药粉醒了,但当时你还吻着我,我就是有口也难开。也是因为那次意外,我才知道,原来这药粉也是可以口服的。你既不知药粉用途,又是诚心救我,我多言了,你岂不是觉得丢面?结果你还是知道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啊。”
“若你还要深究,我也只能说,我本以为自己熟悉群山谷,那毒虫也不在话下,根本没必要和你提,万一惹你担心了怎么办?我也没想到山谷里出了毒虫泛滥的怪事,和你道歉,下次有事必先和你商量,如何?”
言辞是如此天衣无缝!
魏郁春目瞪口呆,她卡了壳,不知如何接话。
正当她茫然之时,关阇彦半点让她反应的时间都不愿给,他趁热打铁道:“不过我也的确得再认一下错,你吻我的时候,我总想再试试,所以我也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已经醒了,我这是犯了贪婪的错。”
他这独特的服软方式让魏郁春叹为观止,她脸色微变,显然招架不住,已有要逃之意。
可她的余光不曾舍得从关阇彦身上移开过,含了些小心思,好似希望关阇彦能将不自主逃离的她赶快追回来。
关阇彦顺了她的心思,脚步瞬移,拦了她的路,看着她的脸变得通红,在月色下,泛着独特的珠光色。
“那你还想再试试吗?”
他弯下腰,眉目间是自得而从容的勾引韵味。
魏郁春抿了抿唇,慌张道:“我……我再想想。”
“好啊,”关阇彦答应得很爽快,他抱胸立着,眉宇不悦,又装腔作势起来,嗔怪道,“可是那样我便不高兴了。”
魏郁春来不及思索,只好问他:“那你要如何?”
“以后,我叫你阿春如何?”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念头了。
魏郁春已经步步踏错,没有挽回机会,她犹犹豫豫,只好答“嗯”。
关阇彦的确没有再对她起邪念,他顺手摸了摸她的头,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以后,你就不必再怕做不了自己了。”
魏郁春眼眶一热。
又听他说:“冯迎春,魏郁春分起来多不便?你以魏郁春的姿态面对我,我却与你一样顾忌外界种种,不得不将你错认,这不好,我先前已经犯过这错了,以后不能再犯了。”
他还是对从前有关她和魏澜清的过往耿耿于怀。本来,这是连魏郁春她自己都快释怀的事情了……不管如何,他的确令她感动。
魏郁春看着他从虚浮的模样渐渐变得郑重其事,看出他原来早就计划好了这种种说辞,而最后那有些煽情的内容,就是他最终的目的。他倒是真有一套哄女人的本事。魏郁春微微摇了摇头,好似无奈地笑了几下,有揶揄之意:“这就是你要说的重要的事么?”
关阇彦大方承认:“对。”
“知道了。”
“该回去休息了。”魏郁春又提醒道。
她说话时,已经下意识勾起了唇,莞尔一笑。
关阇彦紧随其后,急急忙忙唤她:“阿春。”
“嗯。”
“你会再想想的对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可落幕深处却是满心满眼的热切期盼。
他总会等她想明白的那一天的,她总有一天能承认他的好。等到了那一天,他自会再走近她,更进一步的。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他不能再唐突了。想到这里,他不往前走了,愣在了原地,只是想等前面的人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魏郁春笑了,道:“我再想想吧。”
“呆在那里作甚?一起走吧,”魏郁春出乎意料地道,“一起回去。”
“好啊。”关阇彦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