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位登基不到一年的皇帝禅位,自然是很困难的事。
新帝刚尝到皇权带来的诸多益处,迷恋于至高无上的感觉,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只是,这新帝比较倒霉,激怒的权臣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还有一个顾月霖,那是阴谋阳谋损招都不介意一起用的主儿。
如果按照皇帝和权臣对峙、权臣又不用强的情况来说,僵持的时间不定多久,但是,未到日落,皇帝就认栽了。
他没办法不同意禅位,因为相继传来的消息、递到面前的口供太要命了:
皇后亲口指证,皇帝在孝期从未断过酒色,屡有对先帝大不敬的言辞,更在冯贵妃、周昭仪的哄劝怂恿之下,将一无是处的冯安槐安排入内阁,针对顾、君、李、沈四人,设下歹毒的计谋,委实不配为一国之君;
周昭仪供述了蓄意勾引皇帝、百般污蔑首辅的桩桩件件,并且,自侍寝以来,每次都用很伤身的迷情香助兴,皇帝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要不了多久,便会缠绵病榻;
冯安槐亦招供,李、沈、君三人锒铛入狱之事,有他一半功劳,三人入狱后,是皇帝要他代为传话,对刑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威逼利诱,使得刑部明知故犯,对朝廷命官动大刑。皇帝心动于君若和顾月霖手中的财力势力,势在必得。
总之,皇帝是个贪财好色、不仁不孝、听信谗言、丧德败行的东西,连枕边妻都忍无可忍。
有这些昏君资质也罢了,他还是一等一的没脑子,被女人哄骗下药这么久……
魏太傅、方拓等人的感觉,犹如活吞了苍蝇那般恶心。
但越是恶心人的东西,越是没有下限。到申时,皇帝颓然道:“朕写罪己诏,发誓改过。至于如何改过,由诸位爱卿议定,朕照办。”
没人搭理他。
院中,魏太傅和顾月霖坐在石桌前对弈。
沈瓒和方拓在廊间看了片刻,见两人全然是置身自家园中的悠闲舒适,沈瓒微笑,方拓却是心里发毛。
他们在做什么事?在逼宫,在逼迫狗皇帝禅位,这样关乎生死的大事当前,对弈的那两个实在是平静得反常,已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言。
沈瓒拉了方拓一把,“走吧,我们请上王爷,找个地儿歇歇,用些茶点。”
已经到了这关头,心神是平静还是紧绷,事情不都得进行下去么?沈家是无论如何也要站在月霖这边,而方拓……方拓并没选择的余地,月霖已经被彻底惹毛了,就差明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权臣一旦有了做佞臣的苗头,恐怖得很。
方拓如此,来菁华轩的不少人都如此,只不过,这是看破却不便说破的事儿。
一转念间,方拓也想到了这一点,并在想到时就释然。已经没得选,那就放轻松,随着领头的人的步调行事即可。
那边的魏太傅忍了又忍,还是问月霖:“令尊——”
顾月霖不作声,只是看他一眼。
魏太傅明白了,眸色一黯,“我不该问,抱歉。”
“无妨,我们已有多年情分,家父与琳琅亦算忘年交。”
“我知道,令尊教给琳琅诸多学问,如今琳琅读《易经》、《奇门遁甲》,见解远胜于我。”
“也不知道她学那些干嘛。”顾月霖语气温和,“家父说,她亦是学东西的好苗子,一点即通。”
“她被我耽误了。”
“已经是名动士林的魏先生,您还想要她怎样?”
魏太傅笑了,“要这么说也对,我这闺女实在给我长脸。”说着落下一子。
“确定?”顾月霖问。
“不然呢?我可不干悔棋的事儿。”
“您输了。”顾月霖指间棋子落下。
“……诶呀,大意了。”魏太傅懊恼得皱眉。
“难免的。”顾月霖取出酒壶,慢条斯理喝酒。
魏太傅喝了口茶,“说起来,你棋艺怎么这么好?十六那年已经非常了得。”
顾月霖想了想,“六七岁开始,我跟坐馆先生学会了下棋,经常自己琢磨。我在顾家没有玩伴,性情其实很孤僻,直到住到竹园之后,我才有了对弈之人。”
“也不能说是孤僻,过分早慧、聪明的人,会经常觉得别人幼稚。”魏太傅一笑,“知道么?长宁大长公主二十多岁的时候,在蒋昭眼里,幼稚得似十多岁的少年。”
“他自然有那资格。”
“你也有。”
“我没有。”顾月霖抬了抬眉,“就算才学政绩能与他一争高下,但心性不同,他始终是心怀天下之人,我不是。”
“你也是。”魏太傅眼神坚定,语气亦是。
顾月霖一牵嘴角,不予置评。
“淳风,你只是累了。”魏太傅眼中有着真切的关心,“别让我担心,好么?”
“尽力。多谢。”
杨柳脚步匆匆而来,行礼请安后,双手呈给顾月霖一份口供,“冯贵妃的。”
顾月霖一目十行地过目,送回到她手里,“拿进去,传阅后再交给我们的皇上。”
“是!”
魏太傅笃定,那不定是怎样的虎狼之词,不由莞尔,“很多人对你,总会犯一个相同的错误。”
“他们认定我有书生意气。”
“那东西,我从不记得你有过。”说白了,能在地方上做出政绩的人,谁没对付过官场民间的流氓地痞?对付那种人的法子,只能是比他们更流氓更痞,可惜,太多不曾历经真正风雨的人不会明白。
顾月霖想一想,默认。别说书生意气了,他其实连真正的书生都算不上。真正的书生,绝不会把秋闱当做一锤子的买卖,成了就继续,落榜就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