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纸,裴则明见王品仪的身子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长史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惋惜道:“昨日才有邪祟出没,本官今日听闻,竟是吴家长女没了性命,真是可怜——我本还很看好那姑娘的。若王老板有需要,本官身为一城之长,自然会派人保护好你家幺女。”
王品仪沉默了半刻,强笑道:“多谢大人……只是我这香铺经营不善,如今多有亏损,难以回报大人的恩情。”
见她并不识趣,长史冷笑几声,拂袖而去:“那本官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长史一走,王品仪挺直的背就如同再撑不住,佝偻下去。她兀自待了一会儿,忽地出了门,急匆匆往里屋走去。
见四下无人在意,裴则明悄声跟了过去。
她才走了一半,就听见里屋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若昭!若昭——来人啊,我女儿怎么不见了!”
听到她的呼喊,二楼的学徒忙冲过去,推开门一看,里屋中果然只剩王品仪一人。
“是邪祟……邪祟作乱,有人要害我的幺儿!”王品仪头上的步摇颤得个不停,想起方才那长史说的话,腿一软,竟差点倒了地。
一旁的学徒连忙将她搀起来,王品仪忽地大力抓住她的手臂,眼睛里冒着绝望的光:“你去请长史大人回来,只要她开个价,就算我砸锅卖铁,把铺子卖了,也要把幺儿的命保住——”
“仙铃没响,此事不一定与邪祟有关,表姑。”
一只手蓦地扶住了她犹在痉挛的手臂,王品仪诧异抬头,只见到一名身着蝶翅蓝绢裙的年轻女子,长相竟有几分眼熟:“……你是……裴家那孩子?”
裴则明微点一下头,冷静冲旁人道:“先去通报官府,把案报了。”
一旁的学徒正不知如何做,愣愣道:“……可衙门在城北,若三小姐真出了什么事,怕是来不及。”
裴则明也知道这点。
派人去通报后,她从袖中摸出一个袖珍灵器,取下最上方的一片羽毛:“表姑,请给我一样留有三小姐气味之物。”
王品仪不知道该不该信她,脑中混乱一片:王家与裴家许久未走动,她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还有,她与王若昭年纪相仿,全云阳的人都知道裴家大小姐一心求仙,这事……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表姑。”
裴则明加重了语气:“若昭下落不明,我们拖得越久,她就越危险。不若让我一试吧。”
王品仪深吸一口气,深知自己别无选择,抓起一旁桌上还沾着墨的一支狼毫:“方才长史急召,我走的时候,幺儿还在此处练字。”
裴则明捻着羽毛,围着狼毫笔转了两圈,鼓起腮轻轻一吹。
羽毛打着旋,飘回八卦罗盘,精准落于一处。
——巽位,东南。
“表姑莫急,我已寻得若昭位置。”裴则明收起灵盘,转向羽毛所指的方向,“等我消息。”
王品仪胸口剧烈起伏两下,难以置信:“小裴,你一介凡人,如何能救……”
然而那年轻女子头也不回地冲她挥了挥手,一抬腿轻盈翻过栏杆,那抹浅蓝色身影直接跃下了二楼。
离开闲杂人等视线后,裴则明脚步不停,又从袖中摸出一个长条形通讯灵器,往里塞了十几枚下品灵石。
通讯灵器亮起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清了清嗓,刻意沉下犹带睡意的声音:“此为天玄司云阳分署,我乃青衣使者辛芮。裴小姐,你找我是为了昨日之事,还是有要事要——”
“小辛大人。”
时间紧迫,裴则明只好打断她,“我表妹失踪了。她名为王若昭,年十六。按理说此事不一定与邪祟有关,无意劳烦大人,可我表姐与昨日那死者一样,本是要参加下旬仙选。万一两案之间有关联——”
“什么!”辛芮睡意全然没了,从椅上一跃而起,慌忙套上青衣外罩,“你放心,我很快赶来调查……剑来!”
通讯灵器黯淡下去,裴则明将它重新塞回袖口,轻叹一口气——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这位除魔小新手身上,她得尽快找到王若昭,否则这孩子性命难保。
好在原先的裴家大小姐痴迷修仙之事,存了不少有用的灵器。加之她提前去羽罗巷黑市换了些灵器,今日才不至于无计可施。
手中罗盘尚在指路,裴则明紧跟指引,一路疾行。
直到她已跑出三里有余,感觉腿已经不长在身上时,羽毛才忽地变了向,往东一撞。
裴则明刹住脚,往左转头,看到一座废弃高塔。
这高塔约莫九层,通体以红黄二色而建,玻璃砖虽已破旧落灰,却不难看出原本的宏伟模样。最奇的是,塔尖悬着一面铜镜,直对正午高阳,光芒耀眼。
她一眼认出,这是一座赤轮教信徒所建之塔。
底层塔门虚敞着,裴则明侧身便能穿进去。
她虽走得着急,却还是拽起袖子擦了把门环,蒙了灰的金乌祥纹重新闪起微光。
然而,她一心扑在找人之事上,并未发觉有人隐匿跟了一路。
见那抹浅蓝色身影被吞于暗色,另一人从远处屋檐上滑下来,懒懒捏碎一张符文。
下一瞬,她身形已至琉璃塔拱门前。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曲起二指,敲了敲被擦干净的门环,含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还挺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