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火车站里人头攒动,嘈杂声此起彼伏。
叶怡被汹涌的人潮挤到车厢一角,根本下不去车。她行李不多,除了身上斜挎的小布袋,就只剩手上提着的大包。她的手紧紧攥着包带,这个时候火车站的小偷小摸最是猖獗,防不胜防。人真的太多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恨不得没有,叶怡被叠在人堆里,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
“东西给我吧,我来拿着。”方贺明站在一旁,手上空空如也,说着就要接过叶怡手里的包袱。
叶怡躲了一下还是没能躲开,包被方贺明接过去,“给我吧,你跟着我,不然根本挤不下去,”
“反正……也是顺手。”方贺明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跟上。他大步往前,几下便推开人群,带着叶怡往外走。他手上巧妙地拿捏着分寸,既不让自己碰到叶怡,也小心地不让其他人碰到她。
叶怡一路都很沉默,此刻也没任何表示,只是闷着头跟上他的脚步。好不容易出了车站,方贺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叶怡也跟着畅快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我正好要去供销社买点东西,我送你回去吧,顺路!”方贺明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对着叶怡说道。
叶怡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潮热的风裹挟着沙土吹过来,让人既烦躁又烦闷,女孩水润的瞳眸宛如一汪清泉,就这样缓缓流淌进方贺明心里。方贺明一下子紧张起来,赶紧转回身,好好地走路。
他知道她同意了,难得这么好说话!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如此亲近地单独在一起了。方贺明激动地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差点顺拐。
路过公交车站时,方贺明偷偷瞥了离自己半米远的叶怡一眼,见她像是没看到指示牌一样,径直往前走。方贺明心里暗自高兴,他也不想坐车,坐车回去只要几十分钟,但走路却可以花费两个半小时。
这两个半小时并不好走,中午太阳烈,两个人都一身热汗,路上没有可以歇脚的馆子,也买不到水,泥巴路上灰还多。
方贺明家里条件好,平日里外出稍远一点不是坐公交就是骑自行车,下乡做知青时,家里也找关系给他安排了大队上最轻松的活,可以说,他是没吃过多少苦的。这条路漫长却又短暂,方贺明走得脚都痛了,好想停下来休息,却又无比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他们两个人。
方贺明不停的擦汗,可汗水还是不停地落下,眼前被汗水浸湿,视线模糊。方贺明刚要抬手擦掉,就看到眼前递来一个梨——正托在一只白嫩的手里。
叶怡怕热,袖子挽起不少,白嫩的手腕都漏在外面,下乡半年她竟一点也没变黑。方贺明不好意思多看,迟疑了一会儿,那黄梨就被叶怡塞进他手里。指尖相触,湿湿凉凉的一点,立刻让方贺明后背的汗毛激灵地竖起来。转头去看,叶怡自己也拿着一个在吃。
方贺明一边笑一边不好意思地拿梨挡在嘴边,扛着大包,身旁走着一个姑娘,带着一身热汗也压不住的笑容,跟个傻子似的惹人看。
他们擦着城中心走过,街边的铺子渐渐多了起来,人群也再次熙攘。方贺明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梨,舍不得马上吃光,但还是很快就要到叶怡家了,这条路原来也没那么长啊!
即将分别,两个人在家门口不远处默契地停了下来。此刻,方贺明的目光才敢细细地落在叶怡身上。叶怡头发湿了大半,两颊边都湿黏着不少头发,脸被晒得通红,看起来并不比他好过多少。方贺明又高兴又心疼,刚要说点什么……
“方贺明,明年我不去下乡了。”那双眼睛更润了,只是没有任何情绪。
“啊?那太好啦,我也……”
“以后别来了。”叶怡态度强硬得像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向对面,“你什么心思我不想管,只是真的烦!以后不管顺手还是顺路……你都别再往我跟前凑!”
叶怡说完,看都没有看方贺明一眼,提着包就走了。大家都说她在和方贺明在谈对象,从初中就说!没办法,方贺明表现得太明显,还总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方贺明家境优渥,父母都是双职工,父亲还是全水市里最大厂子的副厂长,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宠到大,总比别人更先拥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而叶怡呢,母亲早逝,在老家由爷奶养大,爷奶去世后才被允许接到县里读书,家里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后妈的三个孩子挤满了叶父分配的筒子楼。
在老家她是女孩,所以要做家事、干农活,小小的孩子还没有灶台高,就得拿着锅铲熟练炒菜。在市里她是姐姐,所有要帮衬哥哥、礼让弟妹、照顾孩子、打扫做饭。她拥有各种不同的称号来方便做同一件事。
好不容易有书读,也只是方便堵外人的嘴,说不给就不给了。
好不容易有了工作,也只是为了小儿子长大好接手,说给就必须给。
好不容易遇见方贺明……
说实话,她真的期待过。对象不对象其实叶怡真没有那种心思,毕竟她和方贺明不同,每天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只是真的地很期待、很盼望、也以为,方贺明可以为她的生活提供另一种答案。
只是短暂的以为。
——在见到方贺明家人之前。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总不能她现在日子不好过,靠着男人到另一个也不好过的家里接着讨生活吧!